以色列，可能远不如你想得那么厉害

纤竹无泪、拒泪

作者：柏粒先生

来源：柏粒田（ID：ningnanshan2017）

导读

近期，以色列与哈马斯之间的冲突问题充斥网络，究竟谁对谁错，未来应该如何，各方观点层出不穷。但如果你想真正地去研究这个问题，最好的方式还是深入地、客观地了解一下以色列的现状。

通常，我们想象中的以色列，是一个由优秀民族（犹太人）所组成的国家，他们在犹太教这一经典文化的影响下取得了一系列让世界震惊的发展成果。

以色列的经济高度发达（2021年的人均GDP为52170.71美元，与新西兰相近，大幅超过法国、日本等发达国家）、军事力量强悍、教育与科技水平居于世界领先地位，特别是在科技创新领域，以色列甚至被全球的风险投资基金定义为仅次于硅谷的创新圣地。

不仅如此，在众多发达国家之中，以色列还是极为少见的能保持高生育率的国家，近年来一直保持在3%左右，依然处在人口的自然更替水平之上，让西欧、日本等国羡慕不已，这样的人口趋势又为以色列未来的人才基础和经济发展奠定了坚实的根基。




图片：上-人均GDP，下-生育率，从左到右依次为以色列、新西兰、俄罗斯、法国、尼日尼亚、日本。来源：世界银行

可惜，完美的事物往往只存在于人类的想象之中，真实的以色列，可能远不如你想得那么厉害、那么富有、那么美好，以色列不但面临一些严峻的经济问题，甚至就连整个国家的未来也有些黯淡。今天这篇文章，我们从去伪存真的角度，来看一看以色列那华丽外衣之下的真实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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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的崛起与经济奇迹

先来回顾一下历史。历史上早期的犹太人（公元前约3800年）就诞生于中东地区。但随着历史的发展，犹太人逐渐分散到世界各地，但无论身在何方，犹太人群体始终保持着独特的文化认同和犹太教的信仰。而现代的以色列国家的建立，则要追溯到20世纪初。在当时的巴勒斯坦地区，犹太人移民规模逐渐增加，并以建立犹太社区和农业集体的形式逐步扩大定居点。

一战结束后，巴勒斯坦地区由英国统治。然而，犹太移民的不断增加引发了犹太人与阿拉伯人之间的紧张局势，对此英国政府也难以调和。这导致了后来1947年联合国的分割决议，决定在巴勒斯坦地区分别成立一个犹太国家与一个阿拉伯国家。1948年，在世界犹太复国主义组织的领袖戴维-本-古里安的宣告之下，犹太国家以色列正式建国，但这一举动不仅遭到当地阿拉伯人的不满，连其他阿拉伯国家也强烈反对，并多次爆发战争。

第一次战争历经10个多月，以色列虽然取得了胜利，但许多地区都被摧毁，经济也受到很大影响。而且作为一个国家，以色列的开局可谓十分糟糕。首先它被很多敌对国家包围，地缘政治环境极其恶劣；其次，国家缺乏自然资源，虽然身处中东这片石油沃土，但以色列却没能享受到自然资源的优势。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又面临周边国家不断发起的战争，整个国家面临巨大的生存与发展压力。

好在，当时的以色列收到大笔来自美国犹太人群体的捐赠，还有来自西德的赔款，以及后来美国政府提供的财政援助。但这些也只能帮助以色列度过难关、解决生存问题，距离经济发展、成为发达经济体还十分遥远。事实上，以色列建国后的几十年，虽然经济有所增长，但并没有出现任何经济奇迹，远远落后于日本、韩国等亚洲国家。而在1970-1980年代，受到中东国家发起的石油禁运等宏观因素的影响，以色列还陷入了严重的通胀危机，经济险些崩溃。

以色列经济上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2000年左右，当时外国资本疯狂地涌入以色列，本土的新型科技公司也开始不断涌现，以色列的经济增长终于开始腾飞。问题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经济进入了快速发展期呢？

首先是人才，1990年代初期，苏联解体，大批居住在前苏联的犹太人重获自由，很大一批人选择移民到以色列。以色列那10年的人口暴增了24.6％（从1989年的452万增加到1999年的613万），来自前苏联的移民功不可没。而且，许多新移民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大量的前苏联工程师和科学家为以色列提供了一流的人才基础，成为了经济发展背后强大的助推力。



图片：一本介绍俄罗斯犹太人移民以色列的书：THE GREAT IMMIGRATION-Russian Jews in Israel

其次，以色列开始逐渐降低在国防领域的投入，转而投资于在其他有助于经济发展的领域。在1970年代，以色列当时的国防开支占GDP的30%以上（最高为1975年的30.46%，逐年降低到2021年的5.17%），几乎是苏联的2倍、美国的4倍。但世界逐步进入了和平期，以色列也终于能松口气，开始降低国防预算，转而投资在教育、科研和基础设施等领域，帮助经济发展。国家还成立了国有的风险投资基金，为初创企业提供资金支持。



图片：1960-2021以色列国防开支占GDP比例。来源：世界银行。

最后，在1990年代，以色列也开启了经济模式的转型。这点很有趣，也许会超出大多人的想象。从经济模式上看，以色列在那之前基本是一个社会主义式的国家，国家会使用各种手段来干预经济，而且政府旗下有大量的国有企业，国企、政府、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普遍享受着一流的福利待遇。但1980年代的通胀危机让经济险些陷入崩溃的边缘，改革势在必行。

于是以色列政府开始将大批国企进行私有化处置，削减公共部门的开支，同时也取消了很多政府对经济的管制。值得称赞的是，短短几年时间，以色列就完成转型，成为了一个市场化的资本主义国家，完全融入了全球的经济和贸易体系。

终于，在人才输入、政府开支转变、经济模式转型这3个因素的综合影响下，以色列的经济发展开始进入快车道。截止2022年，以色列的人均GDP世界排名第13位，仅次于德国。人均创业公司的数量超过世界上任何国家，他们的经济奇迹让世界惊叹，其发展模式也成为其他国家努力效仿的对象。以色列也因此成为了我们想象中的那个“由优秀民族组成的优秀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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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奇迹下的瑕疵

然而，任何事物都很难是完美的，以上这些都只是以色列向世界展现出的美好一面，真实的以色列更加复杂，它也远不如我们想象中那么美好、那么厉害。现在，我们就来看一下以色列经济存在的主要问题。

第一个问题，在于以色列的经济成就远超其实际意义，换句话说，以色列的国民并未真正享受到经济发展应该带来的好处，这背后的原因就在于人均GDP的假象。在经济领域，人均GDP只是一个国家经济发展水平的一种表面衡量方式，但它的核心缺陷在于：同样的人均GDP并不代表你能买到同样多的商品，因为各国的物价不同。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假设在中国，一个人月薪10000元，吃一顿普通的午饭需要30元，那么假设他这个月全部工资拿来吃饭，他可以吃333.33顿饭。另一人在马来西亚（月薪也是10000元等值人民币），吃一顿普通的午饭只需要20元，那么他的全部薪资可以吃500顿饭。那么即使中、马2国的人均GDP接近（2022年中国与马来西亚的人均GDP分别为12814和12471美元），但从吃的物价上来看，这位马来西亚仁兄的购买力更高。

因此，经济学家们为了加入购买力这个要素，又推出了人均GDP购买力平价这个指标，来调整人均GDP所暴露出的缺陷。

而以色列，恰恰就在这方面暴露出了经济的短板，他们人均GDP排名全球第13，但人均GDP购买力平价就变成了第30位。这背后的原因就是以色列高昂的物价，它一直是世界上生活成本最高的国家之一，特别是科技公司扎堆的城市特拉维夫，则是世界上最昂贵的城市之一。所以，尽管以色列的人均GDP还不错，但以色列的老百姓真正拿自己赚的钱去消费时，他们的幸福指数还要打一个很大的折扣。



图片：以色列的科技之都-特拉维夫

此外，物价高昂之外，还有另一个问题影响到老百姓的生活福祉，那就是以色列的真实工资水平并不高。

众所周知，以色列的科技产业高度发达，大量受过良好教育、积极努力工作的人才都就职于科技公司，他们也普遍享受着一流的薪资待遇。但以色列的平均工资水平却相对较低，与意大利、西班牙等欧洲国家在同一水平线上，也许你认为这些国家也是发达国家，类似的工资水平并无不妥。但要知道，意大利、西班牙等南欧国家虽然也有过经济高速发展期，但近年却一直呈现出生产力低下、失业率高企、债务压力巨大、经济活力较差的状况，还曾因此被冠以“欧猪五国”的称号。

而以色列人的工作非常努力，生产力较高，而且他们的经济结构以科技产业为主要推动力，经济更有活力，他们的薪资收入理应更高，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获得应有的回报。这个问题背后的根源在于经济结构的不均衡。

尽管以色列被誉为科技与创新之国，科技领域也大约占整体GDP的20%左右，但这些科技企业仅提供了8%左右的就业岗位。也就是说，这8%是以色列的高薪人群，另外90%左右的工作岗位，却呈现出薪资低下、技能要求不高的典型特征。

如今，科技企业聚集的城市特拉维夫的平均工资水平几乎是其他地区的3倍，而且差距还在不断扩大。这样的结果就是，超过90%的社会群体并没有从以色列的科技与经济发展中获益，这些人的工资都低于西欧、美国的平均水平，但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却要支付高昂的物价，生活福祉并不高。因此，现在的以色列也成为了世界上收入差距最大的国家之一（据美国CIA统计，以色列基尼系数-衡量国民收入分配的指标，2018年高达38.6，与中国的38.2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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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趋势与社会分裂

以上是经济层面的剖析。接下来我们来看看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许比经济问题更加重要，因为它不但决定了以色列未来经济的发展趋势，甚至还决定了整个国家未来政治与社会的发展方向，极端情况下以色列可能会变得“国之不国”，这就是人口问题。

开头我们提到，以色列至今仍维持较高的生育率，在发达经济体中算是个异类。然而，事反必有妖，以色列能维持较高生育率有着非常独特的原因，那就是来自于超正统犹太人（Ultra-Orthodox，又称为Haredi/哈雷迪）这个群体的贡献。如今，以色列2021年的总人口统计为936万人，其中哈雷迪大概占总人口的13％，但他们倾向于早婚，并且比普通人家庭生育更多子女（更多的意思不是2-3个，而是5个以上，有的甚至会生7、8个），这远超其他群体的生育率，以色列政府预计在2050年哈雷迪将占以色列人口的25％，而这将会对以色列社会造成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图片：热衷生育的哈雷迪犹太人

哈雷迪们除了热衷于生孩子之外，还有着其他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特征。在生活上，他们专注于古老的宗教生活，并反对现代科技。他们的子女通常不学习数学或科学等主流学科，而是专注于宗教教育。他们在政府方面还享受很多特权待遇，以色列实行全民兵役制度，但哈雷迪犹太人不需要服兵役，男性也只有一半参与劳动力市场，另一半都依赖政府补贴生活。试想，未来这样的群体人口占比越来越高，以色列政治制度、社会组成、经济结构又会走向何方？

其实，现在以色列内部就已经开始出现诸多分歧与矛盾。比如，在政治上，主导以色列政坛的主要是内塔尼亚胡总理和其领导的利库德（Likud），属于右翼政府，而且近年来还有不断极化的趋势。今年政府就提出要进行司法改革，旨在削弱最高法院的权威，这让反对派非常抓狂，他们认为这极有可能会破坏以色列当前的民主制度。

而在政治危机之外，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内部矛盾更为严重，那就是如何定义以色列究竟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以色列应该是一个现代的世俗而自由的民主国家（政治上偏左），还是一个高度民族主义的宗教保守的国家（政治上偏右）。

这种意识形态的争论一直在分裂以色列社会，以至于当地媒体曾做过一次民调，显示有60%多的国民担心以色列未来可能会发生内战。而且，即使没有内战，整个国家也有可能会遭受重创，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偏左的自由派、世俗派群体，恰恰是当今以色列经济的核心发动机，他们是工程师、科学家、初创公司的企业家。而当下的以色列政府，由于严峻的地缘政治、人口结构改变等因素又在不断右偏，这让这些群体开始越发担心以色列的政治稳定性。

实际上，有不少科技公司已经开始转移业务甚至转移总部到以色列以外的国家，愿意去以色列投资的海外风险投资基金也开始减少。如果这种趋势持续下去，以初创企业、科技产业为核心的经济发展体系可能难以持续，进而拖垮未来的经济发展。

另一方面，由于这些偏左的自由派、世俗派群体生育率较低，未来哈雷迪群体的人口持续爆发式地增长，势必会对政治与选举产生巨大的影响。想要上台、赢得选票，政客不得不考虑哈雷迪群体的利益，以色列政府大概率会持续向右极化。

但越发极化的右翼政治，又会带来一个更加麻烦的负向循环。那些科学家、工程师、企业家也许会选择离开这个国家，而哈雷迪群体的人口又会不断增加。这意味着为国家做贡献（税收、兵源、经济增长）的人变少了，而吃国家福利、不工作、不当兵、拒绝学习科技的人反而越来越多。这样一来，国家的经济、科技、教育、军队又将走向何方？

先抛开宗教问题不谈，这样的人口结构改变大概率会对经济造成巨大损失。试想，在2050年的以色列，有四分之一的人口不服兵役，未融入就业市场，缺乏现代化教育，这样以色列还能在经济上、科技上、军事上保持现在的优势吗？

有趣的是，在以色列国内已经有学者做过一种非常悲观的预测，他们认为在哈雷迪人占据人口主要比例的未来世界，以色列将会和中东地区其他阿拉伯国家变得越来越像，和西方发达经济体的距离越来越远，最大的区别也许就是阿拉伯国家信仰伊斯兰教，而以色列信仰犹太教。不过，在经济上以色列可能还不如阿拉伯国家，因为他们并没有石油等自然资源的优势。

结语

综上，本文主要拆解了以色列经济奇迹背后的潜在隐患。建国以来，以色列克服了战争与经济发展上的种种困难，终于发展成了现在这个科技先进、教育优秀、经济发达的国家。但在这样光鲜亮丽的经济奇迹之下，以色列国民却并没有获得相对应的福祉。

首先，虽然人均GDP很高，但过于高昂的物价让老百姓的购买力大大缩水；其次，科技产业是以色列少有的高薪行业，但提供的就业岗位不多，90%以上的国民的薪资水平并不高，这更加加剧了贫富差距。此外，以色列的高生育率表面上让他国羡慕不已，但人口结构的改变却会在未来加剧社会内部的分裂，政治上偏右而且极化的趋势也难以避免，这不但会为经济带来损失，甚至可能让以色列退化成一个普通的、宗教式的中东国家。



图：充满期望与爱国精神的人们参加以色列建国75周年庆典

客观来看，虽然存在这些隐患，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过去的以色列不论是在军事上、经济上还是科技上都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在当时看似不可能的挑战。未来，以色列是否还能继续打破常规、克服挑战、甚至再次创造奇迹？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