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醒那头睡狮，爷爷想出一招，让孩子们爱上了它

纤竹无泪、拒泪

文/安凝



彩旗飘飘，一支光鲜靓丽的醒狮队伍正在浩浩荡荡地向天后庙进发。领头的大头佛，迈着大摇大摆的步伐，扇着手中的大葵扇，三步一回头地引领着狮子队伍前进。

谁也没想到，这个本该由年轻人担任的大头佛角色，会由一位七十多岁的老爷爷来接任——这大头佛面具下，就是我的爷爷。

今天一大早，天刚刚亮，我们村就响起了第一声爆竹，继而附近的村子也相继放起了鞭炮，声音此起彼伏，像是默契的奏鸣曲，响彻整个村庄。伴随着鞭炮声，各个村子的锣鼓声也纷纷响起。一年一度的庙会又到了。

每年的庙会，我们乡各村都会派出自家的醒狮队，庙前竞技，各施其艺，只为夺得挂在天后庙前的采青。

爷爷天没亮就起床，早早到了醒狮会馆做准备。今天的爷爷异常兴奋，因为今年的天后诞庙会，我们村终于有成人醒狮队参会了，作为醒狮会馆的馆长，他心里别提有多激动了。

说起爷爷，我觉得他是这个村子里最英武的人。

爷爷年轻时加入狮子会，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退出来。年轻人走了一茬又来一茬，爷爷倒好，成了狮子会的“钉子户”。



自我记事起，爷爷就常牵着我的手，带我去醒狮会馆玩。我摸过醒狮头上的绒毛，戳过醒狮圆鼓鼓的眼睛，钻到狮子尾后扮过狮子尾巴，也擂过大鼓，敲过锣镲。

我还记得爷爷教我擂大鼓的情景，他擂的鼓声清脆震撼，豪迈中带着几分调皮，我一下子就成了他的小迷弟，也爱上了醒狮文化。

依稀记得，我们村的醒狮会馆里，摆着好几头醒狮，不同颜色的醒狮会出现在不同的场面。比如新年一般是出红色和黄色，寓意红红火火，金玉满堂；黑狮威武，多会出有斗狮的大会，比如庙会、乡会等；后来又添了紫色的，寓意紫气东来。

爸爸说过，在我们村醒狮队的鼎盛时期，爷爷就是主力。从舞狮到擂鼓，从走梅花桩到武术修炼，他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为醒狮队赢了很多斗狮的采青，留下了很多精彩的瞬间。



来源：全景视觉

家里有很多爷爷的老照片。有担狮头威风凛凛的，有擂大鼓意气风发的，有掌锣镲翩翩少年的。奶奶开玩笑说，当年就是被爷爷舞狮子的英姿迷住了，才嫁给他。

我在其中一张照片上，见到爷爷和醒狮的合照，照片虽然是黑白的，陈旧得斑驳，但依然能看出爷爷当年英姿勃发的模样。

如今那些醒狮，一只只被摆在会馆里，套上防尘塑料膜沉睡着。随着社会的发展，年轻人有了各种各样的就业机会，青壮年们纷纷涌进了城市，农村再也不热闹了。醒狮队也因此越来越难凑齐人，而渐渐式微。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醒狮队成员都成了老叟小儿，狮子还是那狮子，大鼓还是那大鼓，只是醒狮表演已经不复当年的技艺精湛、精彩绝伦。

再也看不到以前那样的狮子表演了。

唯一不变的是我的爷爷，他愿意留在醒狮团里，还继任了醒狮会馆的馆长（主理人）。说是继任，不过是没有人愿意担任，唯他乐意顶上罢了。



五年前，爷爷接任醒狮会馆馆长的时候，是醒狮队最艰难的时候。能叫来的人只有三五个，根本连队伍都算不上。

身为狮子会的主理人，爷爷的首要职责，就是保证狮子队的完整，在有节庆要出狮的时候，得有足够的队员能上阵。

这听着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可是为了做到这个保证，爷爷可谓几经波折。

以前路过会馆，总会看到馆内要么有人练桩，要么有人练鼓，总会惹人驻足观看。

初继任的爷爷，看着眼前狮子会馆紧闭的大门，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到家便茶饭不思，总觉得自己要为醒狮队做点什么，不能就让它这样凋零下去。

时值“天后诞”庙会到来，乡文化所要把这年的庙会搞盛大一些，决定举办醒狮斗狮活动。村长拿着邀请函找到我爷爷的时候，爷爷正在醒狮会馆里扫落叶。

接过制作精美的邀请函，爷爷先是眼前一亮，后又眉头紧皱。他知道，现在的狮子队伍，别说出赛，哪怕是平时的节庆出狮，都有困难。

一支完整的醒狮队伍，除了舞狮要两个人，加上擂鼓敲锣打镲的，扛大旗的，大头佛领路的，抬鼓扛棍的，至少要十个人。可目前算上他，只有四个人，其余三个还是技艺不精的，他这不等于光杆司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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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爷爷愁眉苦脸，愁得挠心挠肺。

还好爷爷是个豪爽的人，没几天就从困扰中走出来。他决定，要重开醒狮会馆，要恢复它往昔的荣光。

说做就做，醒狮队缺人，他就找人，缺青壮年，他就把年龄降低到十岁——只要肯进来的，他就把毕生技艺传授给他。

爷爷用工工整整的毛笔字，写了一张大红公告，贴在了村公告栏上，然后安心地坐在醒狮会馆，等待着新学员的到来。等了一个上午，没有人，等了一个下午，还是没有人，就这样等了三天，依然一个人没有。

爷爷急了，拿着扩音器，站在公告栏下，高声广播起来，果然吸引了不少乡亲来围观。爷爷抱着一腔热忱，跟大家讲他要重建醒狮队的决心。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说十岁小孩太小了，连狮头都扛不起的；有说怕影响孩子的学习的；有说现在醒狮队人少，进去了也不好玩，没什么意义的......爷爷的招员，终究是没得到几个人的支持。

这天回来，爷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吃饭也不愿意出来。奶奶说，爷爷是受到打击，心里难过。可是第二天，我就看到爷爷又神采奕奕地出门了。

原来，爷爷想到了一个主意。



爷爷回会馆郑重地上了香，就匆匆到城里去了。他干脆利落，仅用半天时间，就购置了一套小一号的醒狮装备回来。从醒狮到锣鼓，都缩小了一号。原来，他要打造一支少儿醒狮队。

归置好新买的装备后，他又重新写了公告：有偿招募醒狮队员，年龄十岁以上，凡被选中者，每人可以获得300元的入会补贴，男女不限。

果然，新公告一出，就陆陆续续有乡亲带着自家孩子来打听，一时间爷爷应接不暇，醒狮会馆里闹哄哄的。

爷爷一边忙着给入选的孩子做登记，一边回应乡亲们的咨询，忙得不可开交，时不时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汗珠。

站在一旁打下手的我，看到爷爷嘴角上扬，眼里仿佛闪着光。

后来我才知道，那套小一号的装备，是爷爷自掏腰包买的。奶奶知道这件事后，生了很大的气，说爷爷糟蹋钱，赌气不给爷爷做饭吃。爸爸倒很支持爷爷，除了给奶奶做思想工作外，还偷偷给爷爷塞了1000块，说是赞助费。

几经波折，爷爷的少儿醒狮队总算是组建起来了，全队算上我，一共16个人，每天集合的时候嘻嘻哈哈的，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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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儿醒狮队的成员多是学生，除了假期，其余时间都要上学，因此，我们的集训时间选在了晚上7点。爷爷就是我们的总教练。

为了尽快让我们上手，爷爷特意请来以前和他一起舞狮的搭档二大爷，给我们指点指点。二大爷年纪也大了，跟着子女住在城里，很少回村，但是听到爷爷要组建少儿醒狮队，他特别兴奋，特意搬回村里，跟爷爷一起做起了“醒狮教头”。

二大爷主要负责锣鼓上的教导，而我爷爷就负责舞狮技术的教导。

传授醒狮技艺是个体力活。年近七旬的爷爷，为了展示出正确的姿势，演示出整套步法的走位，传递出醒狮的神髓，会扛起狮头示范，常常一扛就是半个多小时。

我看到他每次放下狮头的时候，总要粗喘几口气才能缓过来。



在醒狮技艺中，舞狮只是基础，还有一项是上桩采青，没有上过桩，谁都不敢说自己是舞狮的。而最基本的桩，是梅花桩。上梅花桩是有难度的，对狮子前后的平衡性要求很高。

而参加天后诞的斗狮，上桩是必不可少的。

爷爷不顾年纪大，跳上了梅花桩， 要给我们演示梅花桩的常规动作。他虽年纪大，但一架起狮头，整个人就像回到了年轻时，每一个动作都铮铮有力，干净利索。

爷爷完美地走完了一套梅花桩步。正当我们看得出神的时候，爷爷突然一个恍惚，在桩上摇摆了两下，没站稳，连人带狮从2米高的桩上掉了下去。

众人急忙把他送进医院，医生检查过后说，如果不是有狮头护着，这么大年纪的老人这样一摔，如果摔到头了，肯定出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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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爷爷的头虽然没事，但一根肋骨被狮头的横梁压到，断了。

爷爷要在医院住院一段时间。人虽然在医院躺着，但他的心一直牵挂着醒狮队。他向二大爷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督促我们勤加训练，不能偷懒，天后诞的斗狮会就要来了，到时候一定不能丢了我们村的脸面。

受到了爷爷的感染，醒狮队的每个人都努力训练，都想为自己的村子、自己的队伍争得一份荣光。如果说一开始大家加入或许是为了那300块钱，那么现在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心实意地在认真对待。

邀请赛逼近，爷爷归队之心迫切，赶在天后诞邀请赛前出了院，又不顾伤势未痊愈，又亲身给我们做示范和指导。

到了举行活动那天，终于，我们作为最年轻的一支醒狮队伍，代表我们村子，代表我们的醒狮会馆，参加了斗狮邀请赛。

大赛很精彩，各村醒狮队伍都施展出了看家本领，神乎其神的技艺，看得我们这些初学者眼花缭乱。

那次斗狮赛由于实力悬殊，我们没有夺得什么名次，但我们的表演，还是引来了观众热烈的掌声，给了我们大大的鼓舞。

更加难得的是，我们并没有因为输了比赛而士气低落。因为爷爷告诉我们，醒狮斗狮，本是成年人的游戏，我们年纪还小，现在斗不过很正常，等上五年十年，总有一天，我们就有机会赢，只要我们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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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话，让大家备受鼓舞，也建立起了荣耀感。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更加用心和刻苦。一支真正的醒狮队，如一头睡狮，正在渐渐苏醒。



自从那次参加了斗狮赛后，我们的醒狮队在村子里出了名。乡亲们都说自从重建醒狮队，每晚能听到训练的鼓点声，村子热闹多了。

附近的商铺有庆典，还邀请我们到店面前喜庆喜庆，热闹一番。爷爷很乐意接这样的邀请，因为通常店老板会给一个大红包挂上采青。获得的红包，爷爷每次都分给了醒狮队的队员，有了这样的好事，大家对醒狮队有了更强的归属感。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爷爷年纪越大，我们的醒狮队也越来越强。今年的天后诞庙会将至时，乡文化所又发来邀请函，举行斗狮活动。大家兴高采烈，摩拳擦掌，信心满满地要把过去几年的“耻辱”找补回来。

可是到了庙会前两天，我们接到通知：今年的斗狮项目多了一项，就是大头佛。

大头佛在这些年的醒狮活动中，已经很少见了。因为要戴笨重的头套，做滑稽的表演取悦观众，很多醒狮队因为人选和传承问题，已经逐渐少见。今年的斗狮活动突然又提起，可见对醒狮文化的完整性又多了几分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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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问题来了，大家都没有学过大头佛啊，还有两天时间，临时抱佛脚也抱不过来。正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时，爷爷发话了，他来做。

爷爷说，他很久没有做过大头佛的角色了，现在年纪大了，舞狮是不能的了，这次就让他来做大头佛，再一次以队员的身份参加斗狮大赛。

当我看到爷爷穿上长衫，戴上大头佛大头套的那一刻，我感觉他又回到年轻时，又成了那个站在醒狮旁的少年。

斗狮大赛圆满结束。我们的醒狮队凭着扎实的基础和出色的表演成功进了三甲，为醒狮会馆赢得了这十多年来的第一面锦旗。

我们拿着锦旗，在醒狮旁拍了张大合照。照片洗好后，我把它裱起来，郑重地挂在墙上。

希望若干年后，我的孙子看到时，也能像我爷爷和我这样，喜欢醒狮文化，学习醒狮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