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轨十几年后,我对他的恨,终结在了一个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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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纤竹无泪、拒泪 | 时间: 2023-1-13 21:17:32 | 英语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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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3 21:17:32|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梁奕



我是恨父亲的,这点我非常确定。

小时候我还很喜欢父亲,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是竹箫,吹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

父亲原是村里的语文教师,20世纪90年代外出务工,一个乡巴佬,硬生生将一家七口全都接到了城里,买了楼房,置办了摩托车。村里的乡亲都夸父亲有才又能干,我也这么觉得,他是我崇拜的“英雄”。

可幼时的我并不知道,在大城市定居下来并不代表什么。

没有多余的存款,家里还是常常面临揭不开锅的窘况。为了生计,父亲渐渐没时间吹他喜爱的竹箫了,只能在外四处奔波,常常半夜才能回家。可赚到的终究只是杯水车薪,父母开始为了钱争吵。

生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吹箫无济于事,父亲开始爱上了喝酒。

掏出一张干巴巴的五元钱后,父亲便推搡着七岁的我出门,一刻钟过后,米酒带回来了,毛豆也摆上了桌。一块五一斤的米酒配上五毛钱一包的毛豆,父亲总能喝到半夜。

深夜,本应安静的家里却开始吵闹,飞蛾壮烈地扑向滚烫的灯泡,父亲把斥责他的母亲砸到了门上。

一听到声响,我便立即把熟睡的弟弟从床上揪起来,拉着他一起号啕大哭,企图将打架的两人的注意力收回来,可父亲总说:“你们睡你们的。”

事实上,我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生活的不顺心让父亲忽略了墙边逐渐蒙尘的竹箫,也注意不到我敏感的小心思。

隔天早上,我总会控制不住地在课堂上昏睡过去。

每每在老师锋利的眼神中低下头时,我只能劝自己:“父亲不是故意的,别恨他。”



过去,我对父亲的爱总多于母亲。

因为我的书法和箫都是父亲教的,而母亲连小学都没念完,不会吹箫,也不识字,只爱下楼与那些阿姨议论别人家的长短。我和母亲总谈不来,每每说不到几句便会吵起来。

可四年级放假那天,我选择站到母亲的阵营中。

因为父亲出轨了。

我那时才上四年级,还不知道“出轨”二字是如何不道德,只是气愤父亲利用了我。

一个月前,父亲带回来一位白白净净的阿姨,她虚弱地坐在卧室的床上休息,父亲哄着我要乖一点,说阿姨休息好了便可以教我吹箫。过了几分钟后,一声怯生生的“阿姨好”和一杯热水便经由我,送到了那位阿姨面前。

如果早知道是她,我是不会笑的。

直到母亲从父亲车后座的缝隙里翻出两个陌生女人的发带时,全家人才知道父亲背叛了家庭。

母亲把“罪证”明晃晃地砸在茶几上,父亲下班一推开门,便看到茶几旁齐刷刷的五双怨恨的眼睛。原本就不算太平的家这回彻底被掀翻了。

家里的白墙被泼上棕黄色的液体,黏黏的,臭得我皱起眉头。墙角的竹箫被母亲一把砸断在父亲的肩膀上,就连厨房的刀都滚出来了,一时间,家不像家,像狼烟四起的战场。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对他这样吼着。

我望着他渐渐颤抖的背,有种报复成功的快感。



发泄完,母亲为了孩子,终究没有离婚,可她也不再给父亲好脸色。

从此以后,我几乎不再碰箫,也不再帮父亲去买下酒菜,更不愿再唤他父亲,迫不得已时,也只咬牙切齿地喊出“梁荣”二字。

以前父亲在家中总是说一不二的角色,事发后,家务活从母亲那里通通移到了他手上,他在家说话的声音慢慢变小了,连吃饭的时候都在观察母亲的神色。

几天后,他给母亲买了许多礼物,也给我买了一个新竹箫。可母亲和我都不愿再收他迟来的礼物。

我知道,即便有一天再唤他父亲,我还是会忍不住恨他。

后来,母亲骂父亲是家里的“灾星”。

那时我已经上高三了,在县里读书,一星期只能回家一次。

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回家后发现父亲有点不对劲。

那晚,家里只有我和父亲。夜半时分,我从睡梦中惊醒,发现本该一片漆黑的主卧透着光亮。

打开门,父亲立即惊恐地抬起头,眼底满布红血丝的模样一下子刺痛了我的眼。

是什么,让正值壮年的男人的眼皮,此刻似干枯的树皮般耷拉着?

又是什么,让男人以往清澈的眼睛,变得如此空洞?



我问:“怎么还不睡?”

父亲只是站起来,推我回去睡,不必理会他。

我观察着他从床上慢慢起来时的异样,如鲠在喉。

是从什么时候变的?他健壮的双腿怎么突然就成了枯瘦的竹竿?

我没有听他的话,坚持在主卧坐了一宿。直到远方田野上的白雾缓慢升起,待到他眼底的红血丝渐渐消散,我才放心地离开,父亲终于睡下了。

母亲下班回来后,我才知道癌症晚期、重度精神分裂症、糖尿病,没一个好医的病,都齐齐堆在了父亲一人身上。他总感觉有人害他,夜里根本不敢睡去,身心都受着莫大的折磨。

我想,这下自作自受了。

因为临近高考,我根本没时间时时关注父亲,只能偶尔从母亲那里更新他的消息。

一个月的时间,县里、市里、省里的医院都跑了个遍,中西、西医也都看过了,却仍无所获。

半年后,家里之前存的想用来买新房的三十万元也被挥霍得七七八八了。后来再听到父亲的消息时,我才知道他已经被送去第三人民医院了。

那是个山清水秀的郊区医院,也是出了名的精神病院。

可这个医院却在我学校附近,花五块钱坐摩托车就能到。

我的心里顿时沉甸甸的,脸上也火辣辣。



母亲和姐姐们一星期会去看父亲三次,其他时间便嘱托护士帮忙照顾。

我有时也想跟着去,可每当手机握到手上后,那充电口就总似有股电流,将颤颤巍巍的手一下子刺了回去。

慢慢熬到了高考冲刺阶段,我的学习却越来越力不从心。

高考前,学校早早放了假,这次,我终于下定决心去看父亲一次。

用身上唯一的一张大钞换回两碗清汤瘦肉粉和一斤油桃后,红色的百元大钞就缩水成了绿色的十元。摩托车在土里滚出阵阵黄烟,在太阳下山前,我匆匆赶上了探病的末班车。

当锈迹斑驳的铁门从里面拉开,远处慢慢走来一位身着蓝白色病号服的老者,看他步履蹒跚的模样,应该不下六十了吧?可待走近一看,我才看清那位老者是我那年纪还不到五十的父亲。

病痛早已将他折磨得不像样了。

找了一处亭子坐下后,我将米粉和油桃摆出来,让父亲趁着探病的半小时赶紧吃。

以前总爱大呼大叫的父亲此刻全然变成了一个沉默的人,他举起筷子在汤碗里颤颤巍巍地轻搅着,仿佛全身上下只剩手掌上这点力气了。

我蹙起眉,觉得他戏演得有点过,一定是怪我没来过,想作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可当我的眼神假装不经意间从他手背上掠过时,却看到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针眼,密密麻麻堆在一起,周围还蒙着一团青紫。

我看着,沉默着,手开始微微发抖。

吃了大概十分钟,我却没看见那碗里的汤粉消下去多少。

我整个人顿时变得心浮气躁,刚想斥责,对面一直沉默着的人却开口了:“女儿,我……我可不可以不吃了,没汤……”

细如蚊吟,语气中还带着一丝讨好,让我满心的浮躁顿时被堵在喉咙里。

我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反反复复,终究说不出话来。

热辣辣的眼睛往下一瞧,方才注意到,半小时前打的两碗汤粉早就坨了,像是粗大的白色毛线般缠绕在一起,毛线上面还趴着两大块硬硬的瘦肉,真是让人毫无食欲。

见汤粉不能吃了,我赶紧拿出袋子里的油桃,就着矿泉水洗净摆好。

这次, 我先自己试吃了一下,一大口咬下去,我的眉毛顿时被酸成了一团。一百块钱扔出去,买回来一堆废物。

我偏不信这个邪,一个又一个地试,慢慢地,嘴里除了酸,没有丝毫其他味道。

嘴酸,眼睛也跟着慢慢酸起来,咬着咬着,僵硬的脸庞开始不受控地滚下一串又一串硕大的泪珠。

“哎,女儿你别哭……”



旁边的父亲看到我哭了,焦急地挠着头,而后赶紧拿起一个油桃咬了起来,边吞还边笑着比给我看:“你看,这桃子能吃的……”

看见父亲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我更加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我是恨父亲的,这点我非常确定,因为父亲曾经对不起我。

可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也对不起父亲。

大抵人生中最清晰的记忆总是与成长岁月中的痛苦、背叛、失望相关,美好润物细无声,痛苦却掷地有声,经久不绝。

母亲的幸福被留在发现那个陌生女人发卡的那一刻,父亲的好被停在出轨的那一刻,而我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伴随着那一支竹箫,破碎在幼时的墙角下。

往后是漫长的成长岁月,我学会了恨,学会了冷漠,却慢慢忘记了血缘中怎么也斩不断的关怀与爱。

“等我考完试,再来看你,你在这里照顾好自己。”临走前我对父亲说。

过去的我不明白,如今却幡然醒悟,墙角那根竹箫的消失,不只是因为母亲无理的斥责和父亲的逃避,还因为我自己的不放过。

而现在,这场漫长岁月里的恨也该有结局了。

无论是我,还是父亲,或是母亲,只有清空了过去的痛苦,才能再次与那遥远未来的快乐连上线。

“再去买支竹箫吧。”我心底听见自己这样说。

冬末黄昏荒草深,萧瑟几度忆家园。

这是我与父亲的和解,我与竹箫的和解,我与过去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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