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行后的第一个项目，我踩进了“人情世故”的陷阱里

纤竹无泪、拒泪

文/李青纯



“剧本调研预算的申请没有通过，资方的制片人不太满意，所以这次调研费用还是得从你的稿费里出。”

电话这一边的我听得一头雾水，上周的饭局上，当着领导们和资方的面，出差调研的费用不是已经当场定性了吗？资方那位制片人拍着胸脯说：“这点钱不算什么，提个预算报上来吧。”

作为一名刚入行不久的编剧，与所有逐梦演艺圈的年轻人一样，那时的我也怀抱着对这个行业的诸多憧憬与幻想，尚且无法从这几句简单的通话反馈中知晓背后所牵涉的权利游戏。

将这个反馈传达给我的，是我的甲方杨总。他的公司位于广州，而我在深圳，大多数时间我们通过电话或邮件沟通。

起初经人介绍认识时，说他们公司买下一部小说版权改编成了电影，屡次不过审，最后经过多方专家论证，决定将该题材改编成电视剧。

这里面的逻辑硬伤我到今天都没有理顺，而他请的是哪些专家，经过了怎样的论证，其中的过程我没有参与，但也知道他多半是被忽悠了，花了不少的冤枉钱。

当时我刚入行不久，遇到一位能大胆起用新人编剧的甲方，我是心怀感激的，也十分珍惜这一次机会，一方面不愿辜负信任，另一方面我也渴望能有一部拿得出手的作品。但那一次合作期间的经历让我逐渐打破了幻想。

每一名想要扎根于这个行业的新人，都要先经历一道人性的修罗场。



来源：全景视觉



那部小说的故事背景在青海，改编第一步，作为编剧，我需要去青海实地调研一个月，包括在当地进行一些采访，可以带一名助理。

当时杨总与我签署的委托创作合同里，约定将这次的调研费用，包含在乙方编剧收到的第一次稿费定金里，而我是欣然接受的。合同签订之后，我便根据小说里涉及的情节与地点，在网上做了大量的烦琐功课，拟定出一份详细的剧本调研计划，其中包含预算。

我在动身之前，又赶往广州参加了一次项目推进会议，会后聚餐时，其中一位资方的制片人拍着胸脯说，调研费用他们赞助，让编剧提个预算报过去。那次也是我与杨总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之一，回到深圳之后便是电话、邮件往来。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那时我刚入行还没有挣到什么钱，那位资方对这次调研的慷慨赞助，可以帮我省下一笔不小的费用。

那天晚上，我高兴得睡不着，庆幸自己的好运，亦深知自己得到的是多少新人编剧梦寐以求的机会。

同所有的新人一样，我忍不住开始幻想着，将来在电视屏幕上看到这部影视作品，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站上领奖台。

在还没有真正动笔之前，我已经忍不住想了很多，真的忍不住。

虚荣心与荣誉心很难有明确的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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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行之前，我曾跟一位老师学习写艺人采访稿，那位老师告诫过我，永远不要让自己的心膨胀，在这个行业里，得意时证明自己与失意时看清自己的，经常是同一个人。

“你这个预算做得太小气，把数目提高一些，别感觉低估了人家徐总的实力。”

第二天杨总打来电话，在得知我的预算之后，说了这样一段话。



通话结束后，我困惑了，难道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格局？我认真思考之后，在原有的预算之上又加了两万。

我既已省下自己的稿费，又意外得到了赞助，还多出来两万的奖金，我已经不敢有更多的奢望。

很快，我又收到了杨总的反馈。

“小李呀，你这个人怎么就是不开窍，你把预算多加15万，改好之后，我来发给徐总的助理。”

“可是，这次调研用不了这么多……”

“徐总是我拉进来的资方，我怎么教你，你就照办就是了。”

“能行吗？多报15万……”

“你留下5万，实话跟你讲……我手边的活钱有点紧……小李，当初是我力排众议，你知道我也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委任一个新人编剧……我跟徐总是老熟人，十拿九稳的事，就照我说的办。”

这次通话结束之后，我呆呆愣在原地。怎么梳理这件事的利弊？应该怎么判断这个性质？人在真正在意的事情上，会看到自己的得失心，我也不例外。

那时的我涉世未深，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不懂如何应对，但心里始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而在事后，也的确验证了我那时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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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总最初是用剧本的版权入股，虽然位列项目出品人之一，但并没有实际出资，不似另外两家资方实力雄厚，他的角色约等于是个码盘子的制片人。而我的编剧合同是与他签署的，他时常会在电话里说一些要我不要辜负他的信任好好创作，他为了做成这个项目已经举债不少，举步维艰之类的话。

我按照他的吩咐，将预算增加了15万，在电话里我告诉他，等调研费用批下来，多出的15万你都拿去周转吧。



当时我以为他只是想捞一点油水，用于公司里的资金周转，事实证明是我天真。

“调研费用没有批下来。”

几天后，杨总在电话里不咸不淡地给出了这样的答案，我作为整个项目初创期最下游的一名小编剧，是没有可能直接去向资方问询理由的。调研费用的赞助泡汤了，我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里面的猫腻，当时我很快收拾好行李，与一名助理搭上了去青海的航班。

调研期间的所有费用，出自我收到的第一笔稿费定金。

从青海调研回来后，随着剧本创作的开展，这件事也渐渐抛之脑后。那时的我还不熟悉一段漫长的创作周期对作者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不懂得合理规划精力，劳逸结合，就那么一股脑儿没日没夜地投入创作，有时一周才下楼去一次超市。

一个半月后，我将精心打磨的前五集剧本按照约定发送给甲方杨总，以及所有资方、导演、小说作者、民俗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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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后，杨总汇总了各方的修改意见，在电话里与我推心置腹地说：“小李呀，你就认真地写，大家的意见要虚心听取，但最终落笔还是按照你自己的构思为主，外界的压力你就不要管了，我这边会顶住的。”

挂断电话，我的内心既有感动，也有愧疚，我感动于能遇到杨总这样一位给予空间的伯乐，将他视为贵人，又愧疚于自己这个新人功力不够，需要更加勤勉地打磨作品。

但后来，我们的合作，并没有继续进行下去。



杨总是个谦虚的人，自认不懂艺术，但他对艺术创作的热情很浓厚，灵感与想法也非常多。

他时常是早上一拍脑门冒出一个灵感，上午一拍大腿又想出一个，下午请专家论证再收集来一堆，晚上在饭局听来的段子，后半夜睡梦里出现的情景，都能当作绝佳创意，并请求编剧最好能精妙、巧思地融入剧本情节。

有时候一天里打来好几通电话，多是类似的修改意见。虽然我试图理解，他因为缺乏专业所以不自信，找人出点子，花钱请专家论证项目，皆因为自己没有专业的操盘把控的能力。

但作为编剧虽然心知肚明，却无法叫醒一个睁着眼睛做梦的人，便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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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之后，这个项目夭折了，杨总给我的回答是因为资方撤资。

行业里大家忙于奔波在各个项目之间，聚散离合都很常见，我便从微信群里退出，忙别的事去了。过了有一段时间，我与当时的一位导演助理在饭局上偶遇，询问起那个项目夭折的原因，并意外得知了一些真相。

原来，当初所有人都知道我“虚报”调研预算的事，两位实际出资，也是拥有最大话语权的资方对此也颇有微词，认为一名新人编剧若把心思用在偷奸耍滑上，怎么能认真搞创作呢，便提出想要换掉编剧。

最后是杨总极力争取，并于言辞之中为我做下担保，此事才作罢，而我毫不知情。

我向这位导演助理说出了我的困惑，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呢？我曾一度以为是因为我的剧本写得不够好，才导致资方撤资。



“你别傻了，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后遇事长点心眼。”那位导演助理随后透露了一些从他的角度看到的真相。

当时我是杨总签下的编剧，创作期间直接向他汇报，实际上资方不太满意他这样牢牢把握着创作的话语权。后来杨总挪用了一笔用于筹备建组的资金，组织了一批老专家跑到青海去开论证会，花了不少钱，这件事情也最终导致其他家撤资。

这与我先前得知的完全不是一个版本。

作为新人编剧，位于影视项目初创期的最下游，天天关在家里写剧本，其实对项目的真实进展所知有限。这时我才想起，当初杨总在电话里哭穷时，在我心里闪过的那种直觉，原来已经向我发出过警告。

虚报调研费用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愿交出主导创作的把控权，只因没有实际出资，担心在合作期间被逐渐边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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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可以拒绝那次虚报调研费用的要求，事后再回想起时，我也曾反思复盘当时的经历，最终是什么原因使我默许了呢？是一种感恩夹杂着同情的复杂心理。

当时，他是给予我机会的第一位甲方，我对杨总有一种感念知遇之恩的心态，而他正是利用了我这一点。

许多的职场新人，很容易稀里糊涂地踩进这种“人情世故”的陷阱里。

刚入行时，我曾一度迷茫，差点失去内心的方向。但那之后，我见过行业里许多认真敬业的人，逐渐明白，人们所仰望的艺术殿堂之上的流光溢彩，正是由真正敬业、专业的人们共同描画出的。

直到现在，我仍相信一个人在一个行业里做到不同凡响得熬上个七八年，甚至十几年，而最终站上行业之巅成为牛人的，必定是在一个领域里能够持续深耕，勤勉沉淀的。

受到影视寒冬的影响，行业低谷期还没有过去，许多从业者也不得不另谋出路，但所有人心中也都没有放弃吧，祝愿这个行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