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深度｜倡议考生报考医学类院校背后：一座高原县城的“求才之路”

、泪落旧城轻纱坠

  “倡议广大考生，能够考虑报考医学类院校，无论是就业前景，还是发展空间，亦或是理想信念……”今年暑假，一份号召本地考生报考医学类院校的倡议书，在网上引发关注。
  这份名为《致全县高考生的倡议书》，由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玛曲县卫生健康局落款发布。因为这份《倡议书》，许多人第一次听说玛曲县，并将目光聚焦到这座地处青藏高原、平均海拔3600米的县份。

▲玛曲县人民医院的医务工作人员 图据玛曲县人民医院官方微信
作为一个位于甘肃、青海、四川三省接合部的纯牧业县，多年来，玛曲县一直受困于医学人才匮乏的窘境，大量从外地招进来的医学人才留不住，甚至有人在通过招聘考试后，仅到医院逛了一圈，一天班都没上就辞职离开。据当地卫生系统权威人士介绍，从2019年到2022年，玛曲县一共招了70多名医学类人才，但流失人员达34人，接近招聘总人数的一半。
“目前面临的困难就是本土人才培养不起来，外地人才引进难，引进来后留下难。”这份《倡议书》出炉的背后，折射出这座高原县城渴求医学人才的真实心态，鼓励号召本地户籍考生报考医学类院校，则是当地医疗卫生系统的一个“求才”新尝试。
倡议背后：
“医学人才紧缺”已困扰当地多年
“当前全县面临一方面一些毕业生在家，另一方面专业学科人才又奇缺，专业人才引进难、留住更难的两难境地。所以选择合适的院校专业显得尤为关键，倡议广大考生，能够考虑报考医学类院校，无论是就业前景，还是发展空间，亦或是理想信念。”这是甘肃省玛曲县卫生局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的《致全县高考生的倡议书》（以下简称《倡议书》）中的一句话。
《倡议书》号召玛曲县考生考虑报考医学类院校，“能够追求把悬壶济世作为志愿的信念，把救死扶伤作为一生践行的诺言……不要被暂时的困难所吓倒，任何职业都需要勤学苦练，困难更能历练人生，相信医学一定能实现你的人生价值。”
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倡议书》发布时间选在6月27日，刚好是全国高考成绩放榜后考生填报志愿的时候，这也能够看出当地的“良苦用心”。这份《倡议书》引发关注后，很多人第一次将目光聚到这座位于青藏高原之上的县城。
玛曲县位于甘肃省甘南州西南部，地处甘肃、青海、四川三省接合部。公开资料显示，玛曲县全县平均海拔3600米，总面积10190平方公里，拥有集中连片的天然优质草场1288万亩，是甘肃省主要的牧区和唯一的纯牧业县，是河曲马、阿万仓牦牛、欧拉羊和河曲藏獒四大优良畜种的产地，常住人口约5.7万人。
“倡议书的内容不知你看完没有？这是我们第一次发布这样的倡议书。”近日，在各大高校陆续发放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玛曲县卫生健康局局长李基全说起此事显得有些失落，因为《倡议书》虽然引起了一些关注，但据他了解，玛曲县今年报考医学类专业的考生并不多。
这个结果，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学医周期长，学习也更艰苦一些，主要还是我们没办法大幅度提高医生的待遇。”李基全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玛曲县地理位置特殊，虽然当地有高寒补助，相比其他低海拔县域收入高一些，但本地生活成本也比较高。
一位在甘南州首府合作市上班的人士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即便在玛曲县的工资要高一两千元，但他还是愿意在低海拔地区工作生活。

▲玛曲县卫生健康局发布的《致全县高考生的倡议书》
招人难留人难：
三年招70多名医学类人才流失近半
在这座高原县城里，一共有两所二甲医院：玛曲县人民医院，二甲综合类医院；玛曲县藏医院，二甲民族类医院。
一位在玛曲县人民医院工作的知情人士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医院很多科室都或多或少存在缺人的情况，特别缺临床医学方面的人才，尽管几乎每年都会有新招聘的人员被分到医院，但与此同时，也几乎每年都有招进来的人辞职离开。
“有的刚招进来，到医院转一圈后就辞职离开了。”这位知情人士说，辞职离开的基本上是年轻人，因为玛曲县的自然条件差，加上工资待遇并不诱人，很多从外面招进来的年轻人很难留下来。
玛曲县卫生系统的一位权威人士亦表示，有些通过招聘考试进来的外地户籍人才，进来后又会千方百计选择调离，甚至直接辞职，从2019年到2022年，玛曲县当地一共招了70多名医学类人才，但流失人员数量达到34人，接近招聘总人数的一半，“条件差，外地的医学毕业生通过招聘考试过来后，有的会待一年后离开，有的一天班都还没上就直接辞职离开了。”
一方面是留住外地户籍的医学人才难，另一方面是本地户籍的人报考医学类的少。
李基全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特别是全科临床医学方面的人才，每年都会遇到无人可招的窘境，外地医学毕业生比较多，但考上后又不愿留玛曲县当地工作。李基全统计了一个数据，玛曲县当地的全科临床医学人才中，本地户籍人员仅占比10%左右。
“目前面临的困难就是本土人才培养不起来，外地人才引进难，引进来后留下难。”玛曲县当地官方一位人士直言，玛曲县当地教育师资力量薄弱不均衡，本土人才培养很难，而不少考生又偏好文秘、计算机类专业，这些专业毕业生回到玛曲县当地就业，很多时候用不上，而真正需要的医学类人才却少有人考虑。
持续探索：
医学生定培项目缓解人才紧缺现状
事实上，不只是玛曲县，乃至整个甘南州，都面临着医疗人才紧缺的困境。
2013年，时任甘南藏州副州长赵四辈曾提到，甘南州地处青藏高原东北边缘，高寒阴湿缺氧，自然环境恶劣，高血压、肺心病、冠心病等高原性疾病发病率居高不下，医务工作者由于身体因素提前退休；同时，外地生源的高校医学毕业生很少到甘南州医疗机构工作，或者工作几年便离职，加上甘南州每年被省内外高等医学院校录取的本地生源有限，“医疗卫生人才队伍结构呈倒金字塔状，各类医疗人才匮乏的问题十分突出。”
甘南藏族自治州卫生学校高级讲师王宇在2016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指出，该州卫生人才总量严重不足，人才断层问题凸显，经初步估算缺口达1300余人。
王宇毕业于兰州医学院。他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当年就连他现在工作的学校也面临人才短缺的现实，“一些老教师都快退休了，但每年进来的年轻专业人才却很少，医学人才短缺不只是出现在医院，也包括学校。”
2023年5月23日，甘南州委书记何谋保在与甘肃省卫健委的座谈交流会上，也提到甘南州情特殊，受各种条件制约，医疗资源供给、医疗服务能力、医疗质量安全、医疗保障水平、医疗人才队伍建设整体落后且欠账较大。
不过，甘南州这些年一直在探索如何解决医疗人才短缺的困境，其中就包括天津市对口支援甘南州定向培养医学本科生项目。公开报道显示，2013年，天津市对口帮扶甘南州定向培养医学本科生项目签约，利用天津市对口帮扶甘肃省专项资金，2013年至2015年委托天津医科大学和天津中医药大学为甘南州定向培养300名医学本科生，力求从根本上解决甘南州医学类人才缺乏的问题。
据了解，定向培养医学本科生计划，主要招收甘南州生源学生，由甘肃省招生办公室统一向社会发布，单列志愿，单独划线，在甘肃省普通高等学校一本、二本投档最低控制线上录取，优先录取甘南生源。甘南生源不足时，投放征集计划，可面向甘肃全省招生。定向培养医学本科生免缴学费、住宿费，并领取一定数额的生活补助费。定向医学生毕业后需到指定的县级及县级以上医疗卫生机构服务不少于6年。甘南州政府为定向医学生毕业后提供就业岗位，并解决事业单位编制。
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如今，天津市对口支援甘南州定向培养医学本科生项目仍在继续。此外，甘肃省也在开展“定向培养项目”，并从2016年起，由甘肃省财政支持，连续10年开展农村免费医疗人才专项（专科）定向培养项目，重点为村卫生室定向培养村医，考生毕业后志愿在村卫生室至少定向服务6年以上。
“和十年前相比，现在（甘南州）医疗人才短缺的情况有所好转。”2023年7月，王宇在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表示，随着近年来“医学生定培项目”的实施，这些定向培养医学生毕业回到当地就业，缓解了当地医疗人才“青黄不接”的现状，但医疗人才队伍的缺口依旧存在。

▲玛曲县人民医院的医务工作人员 图据玛曲县人民医院官方微信
“本地定向、外招引进”：
“双管出水”争取用5年弥补人才缺口
如今，国家强化县域医院建设，鼓励支持县级医院向“三甲”医院发展，其中一个硬性标准就是床位数达到500张，这也客观要求医院拥有更多的医学人才。
据了解，为推动当地医疗卫生建设，玛曲县近几年都在加大人才招聘力度，但由于玛曲县位置偏僻，海拔高气候严酷，加之语言不通，待遇不高等问题，导致外来人才很难留住。
眼下，玛曲县城的两所“二甲”医院都不同程度面临人才紧缺的困境。玛曲县卫生健康局局长李基全向红星新闻记者坦言，当地准备按每年招聘20个人的计划，争取用5年时间来弥补医学人才缺口。
在玛曲县卫生健康局的《倡议书》发布之前，就有来自当地医疗系统的人大代表建议，鼓励号召本地户籍考生报考医学类专业，吸引这部分考生毕业后能回到当地就业，以此来改变医学人才缺口的现状。这主要考虑到本地户籍医学类人才从小在当地生活，更适应当地自然环境，亲人朋友都在当地，对玛曲有感情，招进来后也更容易留下来。李基全说，“如果本地考生不学医的话，就只能面向外面招聘，这又很可能回到外来人才留不住的老样子。”
王宇也觉得，招聘本地户籍的医学类人才进入医疗系统会更容易留下来，当然如果能提高工资福利待遇，将能更好地留住人才，包括外地人才。“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尤其外地的男孩过来上班，要考虑到结婚、买房等客观问题，如果这些基本愿景难以实现，这些人肯定会选择去经济发达、机会更多的地方。”王宇表示，可以考虑对招聘的人才给予更多的人文关怀，提供福利房以及后续深造和发展平台等措施，增加医学岗位优越性、吸引力和含金量，来更好地留住人才，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吸引更多本地户籍高考生填报“定向医学专业”，实现医学专业人才“本地定向”和“外招引进”双管出水、两条腿走路地良性循环。
玛曲县卫生健康局发布的《倡议书》中有这样一段话：“我县随着医改工作的不断深入推进，全县上下高度重视卫生健康工作，将人才队伍建设作为当前推动卫生健康事业改革发展、满足人民群众就医需求的重要举措，即将出台更多利好政策，大力扶持培养用得上、留得住的医学人才，全力推动我县医疗健康事业可持续发展。”
李基全表示，随着近年来机构改革的不断深化，“强县域行动”的不断落实，医疗卫生工作不断从医疗服务的单方面向公共卫生预防未病的多元发展，“小病不出乡，大病不出县”及县级“三甲”医院的建设目标召示着医疗资源将逐步下沉，县、乡村医疗岗位将更多，人才更紧缺，基于此，发布《倡议书》也希望本地高考学生能考虑学医，“进可以悬壶济世，退可以服务乡亲，有一份稳定工作”。
红星新闻记者 王超
编辑 郭庄 责编 官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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