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做一个技术时代的保守者

murillo

同事在某办公软件上传我一份资料，我一点开，页面上弹出一行字让我猝不及防：“我可以帮你总结下这份文档，快来试试吧。”什么？一份千余字的文档，还要给我总结，我用得着么，直接一个“大无语”。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还遭遇了另一类似事件：在某内容平台，打开一篇报道，正文上面赫然出现一段“AI摘要”，后面还跟着一行字：“摘要由作者通过智能技术生成”。只是，细读摘要，发现总结得实在不怎么样，不过是文中几个关键句子的机械排列组合，几乎看不到“创作”的痕迹。
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我每天浏览形形色色的新闻，对当下正在发生的技术变革当然不会陌生。但这两件事，还是小小地震动了我一下。不由得给朋友发去一段话：技术进步一日千里，但在什么都追求方便的时代，我们应该为自己保留一些“不便”。做一个保守者，有啥不好的？
我不否认人类社会的进步是由技术驱动的。人类的祖先智人最早出现在大约200万年前，但人类真正的大发展是近三百年。这三百年里，人口与经济都取得了爆炸式增长。这个分水岭，就是工业革命。
工业革命是典型的技术革命，生产力大解放，把人们从土地中解放出来，进入工厂。人类不仅普遍吃饱了饭，还催生了启蒙运动，开始真正进入理性社会。这是技术的红利。
但不容否认的是，技术也有另一面。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讲过一个概念，叫“奢侈生活的陷阱”。他说，农业技术的进步，到头来创造出一群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精英分子；种种想让生活变得更轻松的努力，反而给人带来无穷麻烦，这便是“奢侈生活的陷阱”。
他的意思很简单：技术的进步，其实是让一部分人变得更懒了。在进步的叙事视角下，“懒”当然不是坏事，因为，它让人们分出更多精力，去做心目中更有价值的事。然而，何为有价值，何为无价值？这又会不会造成理性主义过于盛行，而让人的肉身变得迟钝，灵魂变得荒芜？
理性主义集大成者马克斯·韦伯早在100年前，就看到了这一问题。他在名篇《以学术为志业》中警告，科学无法解决人的幸福感问题。欧洲文明中心维也纳熏陶出来的大师茨威格，更是激烈断言，技术给人类带来的最坏的灾难，莫过于阻止我们逃避现实，哪怕只是一刹那的逃避。
所以看清了生活真相的梭罗，逃到了瓦尔登湖，赫尔曼·黑塞写出了《荒原狼》，比尔·波特遍访中国，在终南山过上了隐士生活。就连开启智能手机革命的乔布斯也说，我愿意用我的所有科技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
对技术的反思，我们这些普通人当然比不得这些云端上的大师，但每个人也都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技术不仅带来了便利，也成了束缚。
我们每天与手机形影不离，身体成了机器的延伸；我们沉迷于短视频，陷入了信息茧房；我们每天在互联网上吵架，过度连接带来了隔阂；生成式人工智能轰然而至，人们连文章也懒得写了。技术成了吞身之蛇，屠龙的少年变成了恶龙，这就是我们将要面对的技术的世界。
我不是技术消极者，只是提醒，在技术狂飙突进、一日千里的时代，我们应该对它保持几分冷静与清醒。快未必没有代价，慢也未必不好。“进步”不一定就比“落后”更高尚。有时候，快就是慢，慢就是快，方便就是不便。
效率不是唯一标准，不能让技术打包一切。为心灵留一粒粗犷的种子，为手艺留一片后花园。我们怎么栽种，便怎么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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