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大概就是成年人的“时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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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春意浓

大年初七，许多人都陆续返程了吧？又一次，我们要离开故乡，去往他乡。

关于故乡，我们似乎总要在离开后才会对它有更深的感受，就像有人说的，“我们离开故乡是为了去看世界，看过世界之后才能更好地理解故乡。”当你走过四方、在春节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它是否还是你记忆中的模样？你对它的感情又是否一如往昔？当我们说起故乡，真正不舍和眷恋的究竟是什么呢？

《夜读》春节特别策划“春意浓”第五期，是离别之际对故乡的一次回眸。



当我们说到故乡



作者/张佳玮



朗读：董华  配乐：园园 - 故乡的云 (口琴)

过年了，要回故乡。

然而故乡于你，意味着什么呢？

我一个朋友，住在巴黎圣丹尼一带，家里阳台看得见塞纳河与埃菲尔铁塔，但言谈间，会流露上海腔。

“确实是上海人，”他说，“但很久没回去了。”

上次回去是何时呢？

“世博会那几年吧。”

为什么不回去呢？

他思忖有顷，说：“现在回去看，上海都不认识了……也不一样了。”

他生在石库门里，说到上海，便回忆起五加皮、德兴馆、大光明电影院和大白兔奶糖，以及姚慕双、周柏春二位先生。还有1980年代，外滩某商厦门口摆的真人大米老鼠造型。

“倒不是说现在上海不好，只是现在回去，都不认得了。”



巴黎十三区陈氏超市斜对面的烧腊店，剁鸭子的师傅，出生在广州，只会广东话、法语和一口堪堪能听懂的普通话。

剁鸭子到最后，他会问“脖子要？送给李。”然后自嘲地笑笑，“送给李，送给泥……你。我发不好这个音啊。我还是说广东话说得好。”

他上次回广州，是2004年了。家里还有亲戚，拉他去看天河体育中心，“好大呀！”他绘声绘色地摆手，眉飞色舞，然后摇摇头，“但是其他地方，我就不认识了！”



我去阿姆斯特丹时，一位之前远程联系的电台编辑来见我。聊起来，竟发现都是无锡人。“听口音都听不出来了！”再细聊，发现当初老家竟隔了不到二百米，自然相谈甚欢。

我太太后来问我：

“你们之前在说无锡？”

“是啊。”

“我跟你回过那么多次无锡，可是你们说的地名……我都不认得。”

“现在那些地方，是没有了。”



以前我在上海时，第一二次回无锡家，思乡情切，在火车上都要哭了；到家，爸妈摆好满桌宴席，仿佛迎我荣归凯旋。那几天，父母态度尤其好。平时在家难免有些小龃龉，独那几天，呵护备至。要走时，和爸妈殷勤牵手，不忍离别。

后来回得勤了，似乎也就好些。我通常一个月回家一次，多回几趟，也就常来常往了。到要走时，提着箱子到门口：“妈我走了！”妈一边打牌一边头也不抬：“路上小心！”

上海和无锡，本来相隔便不远。轨道交通发达后，从上海到无锡，几乎到了午间随时出门，下午茶都可以在另一个城市吃的地步。

这时候就不太想得起思乡了：思乡那么沉厚，路程那么轻盈，总觉得配不上似的。



我到巴黎之后的第一个冬天，难免思乡。说来也奇怪，那时想念故乡，竟有些模糊。

不知道是该想念八岁之前的那个家呢，十八岁之前的那个家呢，还是上海那个家。

想到家，想的也不是无锡的那些风景名胜，或是上海的高楼大厦，而总是些最熟悉不过的，比如无锡两个家附近的菜场与小吃摊，上海那个家周遭的便利店与野猫出没的院落。

2015年秋天，我回去故乡无锡，有朋友请吃了高档的苏帮菜，“知道你喜欢这个口味。”我吃了，但并没怎么欢喜；在苏州，一位老师拉我到一个店里，点了馄饨、汤包、糯米糖藕、干丝、肝肺汤，我笑逐颜开。

那时我才意识到，我思念的，我喜欢的，也许不是所谓故乡的饮食，而是我小时候吃惯的饮食。我想要回去的故乡，是我小时候习惯的故乡。



故乡是什么呢？

大概是食物吧。张翰出洛阳见秋风起，想起故乡的鲈鱼莼羹，于是回家去了。

或者是口音。如贺知章说的“乡音未改鬓毛衰”。

或者是家人。“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

又或者是其他细节。



思乡的人最欣慰的便是：

出去一趟，回来，故园还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外面风云变幻，家里还是温暖港湾，最好。

思乡的人最难过的便是：

哎呀，一回家，物是人非，父母也老了，见白发了！

这么想来，便不难理解了：为什么许多人回去故乡时，觉得熟悉又陌生；初时快乐，待一段，便又想走了。

大概许多人思念的所谓故乡，不是故乡本身，而是自己小时候，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里的那个故乡，是还没有老去的父母，是家乡的哪棵树，家乡的哪个邻居，家乡的猫狗，家乡自己跑过的某条路、跌过跤的公园。



所谓我们想回去的故乡，更多的是“还保留着少年时光影踪的故乡”。

然而真正的故乡，在离开的一瞬间，其实已经丢失了，随着时间跑走了。

再回去，也只是尽量找当年的余韵，找那些“还没有变化啊”的地方。

所以每次回乡，常常是这样子：回来了，就好。重温一遍，嗯，汲取够了以前的记忆，于是，又能继续生活下去了。

所以大概，说到故乡时，我们需要的其实是时光机。但因为时光机不可得，所以才回故乡，找些永远不会改变的记忆。

假装时间并没有走，我们并没有长大，一切还如少年时一样。

时光机 ,周杰伦




图|视觉中国

长大后，你最怀念家乡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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