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老霸主的交锋——晋齐鞌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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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倾听雨落 | 时间: 2024-1-6 19:41:30 | 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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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6 19:41:30|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晋国在周定王十六年(前591年)趁着老对手楚国国君楚庄王去世、楚国国内发生贵族内讧的契机,联合卫国发动了对之前一直蠢蠢欲动、想要挑战晋国霸主权威的齐国的“示威性”进攻。在晋景公和卫太子臧的亲自指挥下,晋、卫联军节节胜利,一直打到齐国的阳谷(今山东阳谷),逼得齐顷公不得不到缯地和晋景公会面,和晋国重修盟约,向晋景公保证断绝和楚国的联系,并将齐太子彊送到晋国做人质,这才让晋景公满意地撤军。

虽然挑衅晋国遭到了失败,连太子也送到晋国当了人质,但打了败仗的齐顷公其实一点都不服气,表面上认怂,心里面却从未觉得晋国的霸主位置是牢不可破的。齐顷公决心继续寻求楚国的支持,重新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度发起对晋国霸权的挑战,一定要恢复先君齐桓公当年所开创的霸业。
周定王十七年(前590年),楚国初步平息了国内的内讧后,掌权的令尹子重遣使再次通齐,向齐顷公提出联手遏制晋国的结盟请求,齐顷公求之不得,立即撕毁和晋国的“缯之盟”,向楚使表示“齐、楚结好”。获得楚国在背后的支持后,齐顷公信心满满,自认为可以再和晋国扳一扳手腕,甚至能够再次挑战晋国中原霸主的地位了。
周定王十八年(前589年)春,自恃有楚国支持的齐顷公发动了对晋国在东方最重要的盟友——鲁国(其实是三桓)的攻击,包围并攻克了鲁国边境上的龙邑(山东泰安县东南),直抵巢丘(泰安)。鲁国和卫国向来交好,于是卫国派出大夫孙良夫(就是和郤克一起出使齐国,并被齐顷公母亲萧同叔子取笑的那个驼背)、石稷、宁相、向禽等四人带领军队前去救援鲁国。
卫国援军抵达新筑(河北魏县)的时候,迎头碰上了齐国军队,当时石稷想要避开齐军,或者干脆返回卫国,孙良夫坚决不同意(要报复齐顷公羞辱之仇),认为出征救鲁,没有和敌军交战就返回,这无法向国君交待,而且遇见敌军就跑,更加不是大丈夫所为,既然和敌军相遇,就要奋勇作战。于是,在孙良夫的坚持下,卫军和齐军在新筑展开交战,结果卫军大败,孙良夫差点被齐军擒获,幸好被新筑邑大夫仲叔于奚所救,才幸免于难。其他三位卫国大夫故布疑阵,谎称有援军到来,才阻止了齐军的尾追,齐军停驻于鞫居,监视卫军的下一步动向。
孙良夫脱险后,羞愧难当,连新筑邑都没进,就直接奔赴晋国,向晋国君臣请求出兵援助、共同抗击齐国的进攻。正巧这时候,被齐国攻打的鲁国也派出使者叔许(臧宣叔)来晋国求援,和孙良夫碰了面。因为当年出使齐国时,鲁国、卫国的使者都和晋国的使者、现在晋国中军将兼执政大夫郤克一起被齐顷公和萧同叔子这母子俩捉弄、取笑过,而孙良夫正好就是其中的使者之一,所以,他和叔许没有直接拜见晋景公,而是找到了晋国执政,当年的受辱的共同经历者郤克,请求郤克向晋景公进言,一定要出兵教训齐国,并报当年在齐国遭受的侮辱之仇。

郤克原本一心就想向齐国复仇,却几次被晋景公劝说、压制,就连前年晋、卫联军伐齐,晋景公也是抱着维护晋齐盟约的目的所发动的,还故意不带和齐国有私仇的郤克出征,就是怕郤克会因为私人恩怨而节外生枝。因此,郤克这两年憋屈得很,要不是前任晋国执政士会大公无私、将中军将兼执政大夫的位置主动让给了郤克、以安抚郤克的话,搞不好郤克早就因为无处发泄的怒火而在晋国内部生出事端、甚至发动内讧了。
所以,正愁没有借口对齐国开战的郤克见到了老熟人孙良夫,以及鲁国的求援使者叔许,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齐顷公又故技重施、再次出兵攻打晋国的盟友、挑衅晋国权威的消息后,简直是大喜过望,心里面不知道念了多少遍“天助我也”,对齐顷公这个老冤家甚至有那么一丝丝感激之情了。
于是,郤克立即带着鲁国、卫国的求援使者参见晋景公,并向晋景公强烈请求出兵伐齐、援救鲁、卫盟友。晋景公之前一再忍让、迁就齐顷公的挑衅,意在维持晋、齐盟约,以便腾出手来对付楚国、秦国。但齐顷公得寸进尺、目中无人,总想着要从晋国手中夺取、至少是分走一部分霸主地位,屡次兴兵挑衅,这让晋景公也无法再忍下去。在从郤克的奏报中得知齐国撕毁了和晋国的盟约、并和楚国结盟,再次兴兵伐鲁、败卫后,晋景公怒火万丈,立即同意了郤克请求出兵教训齐国的意见,并批准郤克可以用中军将的身份调动晋国三军、七百辆兵车出征齐国。
郤克得到了晋景公批准出兵、并调动七百辆兵车的命令后,拜伏在地、郑重其事地回奏说:“七百辆兵车,这是我们晋国在城濮之战时的出兵军额;当时,幸赖先君文公的英明果毅、以及先大夫们的勇猛敏捷,这才有了(我们晋国的)最终胜利。臣和先大夫们比起来,连给他们做仆役的资格都不够,请国君赐予八百辆兵车,以壮军威!”晋景公同意了郤克的请求,出动八百辆兵车(大约六万人左右,这在春秋时期,是极其庞大的军队规模了)伐齐。
于是,郤克奉晋景公的命令,以晋国中军将兼执政大夫的身份亲自率军出征,并直接统领中军。晋上军佐士燮、下军将栾书分别统领晋国上下两军随同出征(中军佐荀首、上军将荀庚、下军佐赵同留守国内),以韩厥为三军司马,晋国的附庸白狄也派军队随同出兵,以鲁国使者叔许(臧宣叔)为出兵向导。
而在出兵途中,当年和郤克一起被齐顷公羞辱过的鲁国大夫季孙行父得知晋国已经出兵救鲁的消息后,也主动带着季氏私兵前来参与联军行动。郤克和孙良夫、季孙行父这两个老熟人决心抓住这次出兵机会,狠狠地教训教训结怨已久的齐顷公,一雪前耻!

周定王十八年(前589年)六月,晋、鲁联军抵达卫国境内,并会合石稷、宁相、向禽等人带领的卫军,继续浩浩荡荡前行,寻求和齐军野外决战。在进军途中,晋军中有高级军士犯法,将要被主管军法的韩厥按律斩杀,郤克听说后,立即驱车赶往刑场,想要劝阻韩厥,但赶到的时候人已经伏法了。于是郤克马上命人把罪将的尸体摆到军营中示众,并说是自己的命令,意在分担军队中对韩厥的指责(这和邲之战前,晋军内部矛盾重重、彼此勾心斗角的情况形成了鲜明对比!郤克吸取了当初的教训,时刻注意维护军中的团结,晋军因此上下齐心,作战得胜已经是大概率事件了)。
齐顷公得知晋国居然发动了一半以上的军力(八百辆兵车)前来救鲁、卫,口中虽然喊着不怕,其实心中慌得一批,立马下令撤退。郤克带着联军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了卫国的莘地(今山东莘县境内)。六月十六,齐顷公又退兵至靡笄山(今山东济南千佛山)下,郤克依旧不肯罢休,尾追而至。
这个时候,齐顷公也有些冒火了,本来自己以国君之尊,主动向外臣示弱退却,自认为已经给足了晋国面子,大家各自退一步,罢兵算了,可郤克居然不依不饶,一定要追着自己打(齐顷公可不知道当年自己伤害郤克有多深)。于是,总有三分豪气、两分霸气、一分傲气的齐顷公决定不撤了,就在这里和晋军进行会战,也让自诩为诸侯霸主的晋国军队看一看,第一代诸侯霸主——齐国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
当天,齐顷公就遣使前往联军军营,向郤克下战书说:“大夫率领晋侯的军队,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寡人将率领数量不多的疲惫军队,明天早上和贵军相见。”郤克则回复说:“晋国和鲁国、卫国都是兄弟之国(同为姬姓),两国派使者来向我们寡君求援说:‘大国(指齐国)朝夕在我们的土地上发泄愤怒,请晋国为我们释之’。我们寡君不忍心鲁、卫遭受这样的难处,便派下臣们前来向君上您请求,不要再为难鲁、卫了。下臣们来之前,我们寡君交待说:‘不要长久地留在大国的疆域’,我们不敢有辱君命!”
齐国使者将郤克的回复带回并奏报给齐顷公后,齐顷公立即再次遣使回复:“大夫们的请求,就是寡人的意愿。即使你们不赞同寡人的意见(指次日会战),明天我们也要相见!”同时,齐国大夫高固(就是当初半路逃跑,没有参与断道之盟的齐国使者)在齐顷公的默许下,单人偷袭晋国军营,以显示齐军的勇武。
高固徒步冲进晋国大营,没有使用武器,而是捡拾石块砸伤晋军,并生擒一名被石头砸伤的晋军、夺取了晋军的一辆兵车后驰回齐军大营。胜利返回后,高固把俘虏和兵车停在军营中的桑树下,得意洋洋地向其他人炫耀说:“想要当勇士的人,快来买我多余的勇气!”

其实这是晋军在战前故意示弱,让高固逞了一把英雄。高固返回后,郤克命令军队立即转移,将大营移往鞌地(今济南长清区马山镇),以逸待劳,在此等候齐军的进攻。
齐顷公得知晋军“退却”的消息后,认为郤克不敢和自己接战,更加坚定了要和晋军一决雌雄的意愿,于是马上命令全军追击,赶上并消灭晋军。周定王十八年(前589年)六月十七清晨,齐军经过一夜的行军,终于在鞌地追上了晋(鲁、卫、狄)军。天色微明的时候,两军在鞌地排好了军阵,即将展开会战。双方的主将:晋国中军将郤克和齐国国君齐顷公都亲自上阵,为各自军队的表率。郤克的战车车御(驾驶员)是解张,车右(副手兼保镖)是郑丘缓;齐顷公的战车车御是邴夏,逄丑父为车右。
开战前,为了激励全军,齐顷公豪情万丈地向齐军将士们发表了临战宣言:“寡人率二三子,姑翦灭此而朝食!”(老子带你们先灭了这些潮巴废头后再吃早饭!即‘灭此朝食’成语的出处),然后没等给战马披上铠甲,就率先出击,带头发动了对晋军的进攻。
两军接战后,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鞌地四处都是往来驰骋的兵车,和殊死搏杀的双方军队。激战中,身为晋军最高统帅的郤克也受了伤,被箭矢射中肩部,鲜血一直流到了脚面上。郤克一边坚持擂鼓指挥战斗,一边悄悄地向车御解张呼唤:“我中箭受伤了”。解张头也不回地继续驾车猛冲,并回复说:“刚刚交战时,我就被箭射穿了手肘,血都染红了车轮;我怕您分心,于是折断了箭杆继续驾车,不敢说受伤;为了胜利,您还是忍耐一下吧。”车右郑丘缓也鼓励郤克说:“战斗中有危险的地方,我都下车推着车行走,不避箭矢,这些您都知道。现在战事紧急,希望您不要懈怠。”郤克受到二人的鼓励和感染,咬牙坚持击鼓挥旗,指挥军队向齐军进攻。
在开战之前的一夜,晋军司马韩厥做梦梦见了自己已经去世的父亲韩子舆,父亲告诫他说:“明日开战时,要避开兵车的左右两侧。”因此韩厥在第二天的作战中改为亲自驾驭战车(居中),冲击齐军军阵。
此时,因为郤克的伤实在难于坚持同时擂鼓和挥旗,于是车御解张将战车的缰绳捆在左手上,用右手接替郤克擂鼓,并继续鼓励郤克:“现在全军都在看着您,我们这辆车的旗帜和鼓声就是全军进退的标志。只要车上还有一人在,就可以成就大事!”郤克身为中军将,当然知道胜负的关键所在,于是咬牙坚持,拼力挥舞中军旗帜指挥进攻。
因为解张单手持辔,无法完全控制战车的行进,拉车的马失去管束,开始狂奔起来,直接冲向齐军的主阵。晋军将士看见主将身先士卒、挥舞着旗帜带头发起对齐军的决死冲锋,于是也纷纷向郤克靠拢,奋勇冲击齐军,就这样,齐军的阵线被晋军突破,全线崩溃。齐顷公制止不住溃败,被裹挟着向后撤退。

当退到华不注山(今济南华山地质公园)附近的时候,齐顷公正好遇上了随郤克冲击齐军的韩厥。韩厥远远望见齐顷公座车上的国君旗帜,于是紧追而来,齐顷公大惊失色,急忙驱车逃避,韩厥穷追不舍,双方围着华不注山追逐了三圈,齐顷公怎么也甩不掉韩厥的追击。
危急中,齐顷公的车御邴夏对齐顷公说:“君上,快下令用箭射那个追赶的晋军兵车上中间的人(指韩厥),那是个君子(这里的君子有‘地位高的贵族’的代指意思,邴夏要齐顷公射韩厥,意在使晋军追兵失去指挥者而不能继续追击)。”齐顷公虽然轻狂骄横,但终归是一国之君,该有的风度和气质还是有的,阻止邴夏说:“明知道他是君子,还用箭去射他,这不符合作战的礼仪和道义。”于是,齐顷公没有同意用箭去射追赶的韩厥,而是下令射韩厥的戎左、戎右。在齐军的箭矢齐射下,韩厥带领的晋军多有中箭伤亡者,其中韩厥自己兵车上的戎左被射下了车、戎右被射中身亡,倒在了车厢内。
跟随韩厥追击齐顷公的晋军将领綦毋张也在齐军的反击中失去了战车,只能步行追击。这个时候,他看见韩厥的车上只剩韩厥自己一人驾车(戎左、戎右或死或伤,无法再继续作战)便主动向随韩厥申请说:“请允许我搭您的车,协助您一起进攻。”韩厥立即让綦毋张上车,作为自己的副手、协同作战,不过他不让綦毋张站在自己的左边或右边,而是用手肘将他推到自己的身后,负责举旗(韩厥这么做,是因为之前在梦中被父亲警告,不要在作战中居于战车左右两侧(以免受伤)所以他才让綦毋张站在自己身后,以免中箭受伤)。
在韩厥的紧追中,齐顷公边打边逃,可就在快要逃到华不注山边上的华泉时,齐顷公战车的骖马(驾车时位于两边的马)却被路边的树枝挂住,几次盘旋发力都摆脱不了,而齐顷公的车右逄丑父因为前一天行军时被蛇咬伤了手臂,中了毒,没有力气下车推车,所以不能脱困,眼看齐顷公的座车就要被韩厥追上。
这个时候,韩厥和綦毋张已经驾车赶到,当时韩厥的戎右战死在兵车上,遗体倒伏在车厢内,韩厥不忍心将遗体推下车,于是暂时停车,伏下身子将戎右的遗体摆平整、安放稳当。趁着这个机会,齐顷公和逄丑父赶紧在车上更换了位置(以便不能逃脱时能够让逄丑父假冒国君,使得齐顷公可以蒙混过关,乘虚逃走)。

韩厥安置好戎右遗体后,继续驾车追击,很快就追上并包围了齐顷公的座车。看见齐顷公的兵车已经被树枝挂住、无法挣脱后,韩厥指挥跟随追击的晋军将齐侯的车驾团团围住,然后手拿着缰绳(预备捆住齐顷公车驾的马脚,使其不能逃走)走向齐顷公的座车,并恭恭敬敬地对着他认为的齐顷公(其实是逄丑父)行拜见礼,叩拜了两次,再奉上一杯酒、一块玉佩给齐侯(假冒的),客气地说:“我们寡君派下臣们前来为鲁、卫两国求情,还交待说不要深入大国(齐国)的国境;下臣不幸,恰好遇见了您,(因为国君的命令而)不能逃避;而且下臣怕擅自躲避您,会给两国国君都带来耻辱,因此不得已才参加战斗;下臣不才,担任这个(代理的)官职只是我们晋国缺乏人才而已。”
见韩厥不认识齐顷公,为了让齐顷公脱身,于是假冒国君的逄丑父大模大样地接受了韩厥的参拜,并接过酒和玉佩(以便让韩厥以为自己就是齐侯),然后故意装作发怒的样子,呵斥身边的齐顷公(假冒车右)赶快下车去华泉给自己找水来喝。齐顷公来不及表达对逄丑父的感谢,立即将计就计,下车乘坐副车(国君的随从车辆)以取水的名义离开,得以避免被晋军俘获。
韩厥带着齐侯(逄丑父冒充的)胜利返回,而此时郤克指挥的晋军主力已经彻底击败齐军,正在鞌地四周布防以扩大战果。得知齐顷公被生擒后,郤克大喜过望,迫不及待地命韩厥将齐侯这个老仇人押来,一定要好好当面羞辱他一番(杀是不能杀的,齐顷公毕竟是国君,以外臣弑他国国君,将来晋国统领其他盟国的名份和权威将严重受损)。
但当韩厥将所谓的齐侯带到郤克面前时,郤克一眼就看出这并不是齐顷公本人(郤克见过齐顷公,还因此受到侮辱,记忆深刻),于是喝问这到底是谁。冒充齐顷公的逄丑父向郤克、韩厥大方地承认了自己是齐侯的车右,为了掩护国君逃脱才冒充齐侯,以至到了这里。郤克顿时大怒,立即命人将逄丑父带出去斩首。逄丑父毫不畏惧,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说:“从来没有见过能代替国君承担祸难的人,现在就有一个,难道还要被杀吗!”郤克听见后,考虑了一会儿,叹息着说:“不畏惧死、也要使他的国君免于祸患的人,杀了他不吉利;赦免他,用来鼓励那些尽忠报效国君的人吧。”于是赦免了逄丑父,放他返回。
齐顷公因为逄丑父的忠义举动,才侥幸逃脱被俘的命运,他脱险后,感念逄丑父的恩情,于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逄丑父救出来。于是齐顷公重整旗鼓,亲自带着齐军三次突入晋军的大营,又三次杀出重围,以寻找逄丑父的踪迹。齐顷公突阵时,遇见的是晋国的盟友狄人、卫国军队,他们知道是齐侯亲自来救人,所以都不和齐顷公对阵,狄人甚至以兵戈护佑齐顷公顺利突出晋军大营,作为对齐侯的尊敬和礼遇。
最后,在遇到了被郤克释放的逄丑父后,齐顷公才率领齐军残部由徐关(山东临淄以西)退回了国内,脱离和晋军的接触,晋齐之间空前激烈的会战——鞌之战,至此以晋国大胜、齐国大败而结束。

鞌之战获胜后,郤克为了彻底雪耻,于是乘胜追击,带着联军从丘舆(今山东省益都西南)进入了齐国境内,包围并攻击齐国的马陉邑(丘舆以北),大有不打到临淄不罢休的意思。而之前目中无人、轻狂嚣张的齐顷公经过这一次败阵后,总算知道了晋国的霸主地位确实不是可以轻易撼动的,不得不低头服软,派出齐国正卿(相当于晋国中军将兼执政大夫、即郤克的位置)国佐出使晋军大营,向郤克求和。
为了表示诚意,国佐奉齐顷公之命,将之前灭纪国时得到的甗和玉磬(都是代表等级身份的礼器)献给郤克(并转交晋景公),并暗示可以向晋国割地以达成和约。但郤克对当年被齐顷公和其母萧同叔子所轻侮、嘲讽之事依旧耿耿于怀,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齐国,于是拒绝了国佐“献礼器、割地”的媾和请求,毫不客气地提出了己方的和谈要求:
一、必须让齐侯之母(即曾经羞辱过郤克的齐顷公生母萧同叔子)到晋国做人质(好让郤克能够报复当年被萧同叔子所羞辱的大仇);
二、尽齐东亩(齐国所有耕地的田垄都由南北方向改为东西方向;因为晋国在齐国西面,齐国田垄改为东西方向,将便于晋国兵车自西向东进入齐国,畅通无阻);
这两个苛刻的条件对于齐国来说,可以用“丧权辱国”来形容,国佐坚决不同意,反驳郤克说:“君太夫人(指萧同叔子)是我们寡君的母亲,而齐、晋地位相当,齐侯之母就如同晋侯之母,以母为质,是为不孝;晋国如果行此不孝之举,将来怎么有脸面号令天下?且齐国先君疆理天下,以因地制宜为善,怎么能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更改仟佰,惟晋国兵车之利而从呢?如果晋国再无礼逼迫齐国的话,我们寡君有令:‘背城迎敌、血战到底而已’!”
说实话,郤克的这两个条件确实太苛刻了,简直不把齐国当做一个国家来对待,齐顷公虽然年少轻狂,但事母极孝(要不然也不会干出戏弄外国使者以取悦母亲的荒唐举动),让母亲去晋国当人质、接受别人的欺辱,这想都不用想,齐顷公绝对不可能答应。而“尽齐东亩”事关齐国的国家战略安全,也不可能同意。
郤克因为当年在齐国受到的轻侮慢待太过分,所以想以更屈辱的条件来羞辱齐顷公,但他提出的条件让齐顷公无法接受,如果双方谈判破裂,必将导致晋、齐两国继续开战,而持续的战争所导致的损失,是晋齐两国、乃至其他牵扯在内的国家都无法承受的。而因此得到最大利益的,必定是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的楚国。

当时,不但晋国内部有人反对郤克逼迫齐国太甚(这会导致两国关系彻底破裂,就像晋国和秦国一样),就连当年和郤克一起被齐顷公戏谑、侮辱的鲁国大夫季孙行父、卫国大夫孙良夫二人,也转过来劝郤克不要将齐国逼得太紧了,以免事情做过了火,大家都不好收场。在诸人的劝说下,郤克收回了之前苛刻的和谈条件,接受了国佐献上的礼器。周定王十八年(前589年)七月,郤克等晋国卿士和齐国正卿国佐、行人大夫宾媚人,并鲁国、卫国大夫等,在爰娄(山东临淄以西)举行盟会,重建了晋、齐盟约,齐国因此又被拉回到晋国的势力范围之下。应郤克的要求,齐顷公将之前侵占的鲁国汶阳之田归还给鲁国,将伐卫时侵夺的卫国城邑也归还给卫国。爰娄之盟后,郤克率军胜利返回国内,鲁国、卫国军队各自回师,齐国也保住了国君的面子和国内田垄的走向,中原大地又暂时恢复了平静。
周定王十九年(前588年),晋景公挟鞌之战大胜之军威,命令郤克率军出征,联合卫国军队伐北赤狄,将长期骚扰晋国北部边疆的赤狄部落中最后的残余势力——啬咎如部全部歼灭(其他赤狄部落,已经在之前被荀林父、士会两任中军将所消灭),晋国北疆彻底平定。此时的晋国,已经完全走出邲之战失利后、四面受敌的窘迫境地(当时晋国和南面的楚国、西面的秦国、北方的赤狄都是长期敌对,东面的齐国也在觊觎晋国的霸权;现在齐国服软、赤狄被彻底消灭、秦国则接连被击退、不能渡过黄河骚扰,晋国的敌人,只剩下老对手楚国而已,且楚庄王已死,楚国的威慑力在下降),虽然诸侯霸主的位置还要和楚国继续竞争,但国势和国威都已经恢复,晋景公的霸业,基本稳固了。
于是,晋景公以奖赏鞌之战和伐赤狄之战功臣的名义,在晋国三军之外,又组建了新三军,各自设置将佐,以酬诸将之功,晋国军队由此从三军六卿扩展到六军十二卿(六军是周天子才能拥有的制度),分别是:中军将:郤克;中军佐:荀首;上军将:荀庚;上军佐:士燮;下军将:栾书,下军佐:赵同;新中军将:韩厥;新中军佐:赵括;新上军将:巩朔;新上军佐:韩穿;新下军将:荀雅;新下军佐:赵旃。
鞌之战的功臣韩厥,因擒拿齐侯之功(虽然是假冒的,不过韩厥并不知道实情,其功可视同为真),由此进入了晋国顶级卿士行列,并带着韩氏家族也一同兴盛起来。韩厥,就是日后三分晋国的侈卿中,韩氏的创业之祖(韩氏出于晋公室,是曲沃桓叔幼子韩万的后裔。不过在韩厥之前,整个韩氏都默默无闻,韩厥因家族衰落还曾经给赵盾当过一段时间的家臣,是被赵氏抚养长大的。韩氏日后的一切荣耀和成就,都是因为韩厥的不懈努力而获得的。)
周定王十九年(公元前588年)冬,慑于晋国(已经恢复)的强大实力,学乖了的齐顷公亲自前往晋都新绛拜见晋景公,以示听从晋国的号令,晋景公没有慢待和自己同等地位的齐侯,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来招待齐顷公,已经成为晋国新中军将的韩厥也奉晋景公之命参与宴会,迎接齐顷公的到来。齐顷公出席宴会时,一眼就认出了韩厥的模样,顿时想起当年被韩厥追杀、绕着华不注山跑了三圈、几乎被俘的往事,于是瞪着眼睛直视韩厥,气呼呼的样子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韩厥发现齐顷公在瞪着自己,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大大方方地端着酒杯上前给齐顷公敬酒,并向齐顷公询问:“君上还记得下臣么?”齐顷公稍稍愠怒地回答:“怎么不记得,只是你的衣服换了!”(齐顷公心说好小子,当初要是被你抓住,还不知道怎么被郤克那个跛子羞辱呢)。韩厥于是郑重地向齐顷公行礼,回答说:“当初下臣在鞌地的奋勇作战,就是为了今天君上能与我们寡君在这里开怀畅饮啊!”齐顷公见韩厥这么实诚,又对国家、对国君如此忠心,心里也十分佩服,于是放下心中芥蒂,和韩厥高高兴兴地共饮了一杯,就此化解了过节。
齐顷公服晋后,虽然不敢再挑战晋景公的霸主地位,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想法,既然打不赢你,给你添一点惊喜总可以吧。于是,齐顷公在宴会中,主动提出要把自己朝见周天子时使用的玉圭进献给晋景公,意思是尊晋景公为王。这一下把晋景公吓得够呛,虽然自己确实比周天子实力大,对诸侯的号召力也强过其他国家,但僭越称王这种败人品的事情,晋景公是万万不敢做的(楚国就是擅自称王,才遭到诸多诸侯的征伐,直至现在也不能服众)。假如可以得知后世的事情,晋景公一定对曹操被孙权上表请上尊号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那句“这小子要把我放在火炉上烤吗”深有同感!
但被天下诸侯中有数的大国——齐国国君主动请尊为王,在面子上还是很受用的,晋景公心里总归是喜滋滋,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在婉拒了齐顷公的请求后,晋景公对齐顷公这么知趣的行为很是满意,将之前和齐国所产生的不愉快都抛到了一边,晋国和齐国,重新恢复到当初的亲密盟友关系,晋国的霸主(至少是两霸之一的地位)位置,因为齐国的归附,得到了极大的巩固和加强。

而齐顷公经历了鞌之战失败的教训后,总算知道了轻狂骄横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自此后变得低调内敛起来,不再目中无人、时刻想着对外争霸,而是停止游猎玩乐,致力于修内政、济鳏寡,轻徭薄赋,振穷问疾,从一个轻浮张狂的中二青年,成长为颇得齐国百姓之心的贤明君主。为了保持齐国的安定,齐顷公下定决心和晋国维持好同盟关系,此后的二十年间,齐国(的国君们)都没有再与晋国公开对抗、叫板。齐顷公能够有如此脱胎换骨的转变,这都要感谢郤克、韩厥在鞌地给他的教训,“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这也许就是对齐顷公最好的评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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