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七世纪的中外名将：陷入内乱的军事家族与痴情雄主

叶落之森

东海西海，心同理同——大橙子漫谈中外名将系列（2）
主笔：大器晚橙
公元前7世纪的中国，我称之为“春秋三霸”的时代，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先后登场，先后称霸，整整一百年，春秋的舞台都在围绕着他们仨搭建，晋献公、秦穆公、宋襄公、楚成王等等其实都是绿叶。
自“先驱”郑庄公开创了霸主1.0模式后，率先升级至2.0的是齐桓公，著名的江小白，哦不对，是姜小白（注1），在名相管仲的辅佐下，他尊王攘夷、九合诸侯，足足爽了快半个世纪，之后接力棒传递给了晋文公，重耳同志。
这时候，“绿叶”楚成王很识趣的凑了上来，送给了文公一个大礼包——城濮之战。
替文公收下这份重礼的，就是本篇的中国世纪名将代表——先轸。

图：游戏中的先轸画像
关于先轸的故事，我就不详细展开说了，偷个懒，推荐大家去看江湖闲乐生的大作《千古名将英雄梦》第一卷《烈烈先秦》之先轸篇，这是他整部书的第一位名将。
我在此替他作三个补充：
一、晋文公在位只有九年，这么短的时间内晋国能够突然爆发，一跃成为霸主，他的父亲和弟弟其实功不可没，也就是晋献公和晋惠公。晋献公在位期间，晋国国力蒸蒸日上，对内整饬公族，对外开疆拓土，这是晋文公得以称霸的基础。这时期辅佐晋献公的三位股肱之臣名叫士蒍、荀息和里克，他们在《左传》中献公、惠公时代存在感极强。
士蒍的代表作是“谮富子而去之”，也就是用诬陷、嫁祸、挑拨离间的手法分化瓦解晋国的公族势力，最后“尽杀群公子”，让献公这一支一家独大，坐稳国君之位。荀息的代表作就是著名的“假道伐虢”，以小利引诱虞公借道，从而一石二鸟，而具体执行这个计策的就是里克，他亲手灭掉了虢、虞二国。
而这三位的命运也都和“骊姬之乱”紧紧相连：
士蒍看着晋献公在继承人问题上摇摆不定而发出“狐裘龙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的悲叹。（注2）荀息因为履行对晋献公的诺言，守护奚齐和卓子而死，留下“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的身后美誉。（注3）里克因为弑君而遭受晋惠公猜忌，发出“欲加之罪，其无辞乎”的怒吼之后，伏剑自杀。（注4）。
二、先轸的对手成得臣的背景其实相当强大，他出身若敖氏，这个家族在楚国妇孺皆知，最上头可以追溯到楚国第十四代国君熊仪那里。熊仪为太子时曾但任“若敖”（即若邑的最高军事统帅），于是其幼子斗伯比（注5）便以若敖为氏开创自己的家族。斗伯比是楚国第一任令尹，其子斗子文后来继任，史称令尹子文，是楚国第一位堪称贤相之人。子文死后，其弟斗子玉继任，子玉就是成得臣。
后来的事也挺有意思，成得臣继任后，有一位叫蒍贾的少年不看好他，认为他“刚而无礼，不可以治民，过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左传·僖公二十七年》），成得臣死后，继任令尹的居然是这位少年的父亲，名叫蒍吕臣，而这位蒍贾少年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在楚庄王时期也官居令尹，名叫蒍敖，字孙叔，史称孙叔敖。
我们小时候读孙叔敖的故事，会误以为他出身贫寒，孟子也说他“举于海”，但其实《吕氏春秋》《新唐书》都点明了，人家是官三代，根正苗红的贵族。（注6）
三、先轸父子两代都是晋国名将，为晋国立下了赫赫战功。先轸自不必说，跟随晋文公在外流浪十九年，城濮之战和崤之战彪炳史册，最后在抵御狄人进犯的箕之战中壮烈殉国。
先轸之子先且居，后来继任先轸的职位，担任晋国中军将，在公元前625年的彭衙之战中再次击败秦国，但可惜英年早逝，彭衙之战后第三年便病卒，同一年去世的还有赵衰、栾枝和胥臣，晋文公的旧臣到此全部凋零。
先轸的家族后来也非常的悲惨，其孙先克在公元前618年的内乱中被刺身亡，先克之子先縠随正卿荀林父参加了晋楚邲之战，因为犯下致命错误而招致惨败，又因为与荀林父素来不和，所以回国后成了替罪羊，被满门抄斩，先氏一族从此永远退出了历史舞台。
公元前627年，秦晋爆发了崤之战，先轸于崤山设伏，全歼了秦军，俘虏了秦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秦穆公的东进之路被打断，无奈转而向西，开拓边疆，秦晋之好结束，秦楚开始结盟，春秋格局即将重新洗牌。
而就在这同一年，另一头的两河流域，一位王者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河流域也即将开始重新洗牌，这位去世的王者就是亚述王——亚述巴尼拔。
上一篇我说到，提格拉·帕拉萨三世进行了军事改革，之后一连出了四位雄主，亚述进入了一百多年的全盛期，但俗话说，盛极而衰，亚述帝国也免不了。
就在先轸伏击秦军的时候，亚述帝国最后一位雄主亚述巴尼拔去世了，亚述黄金时代落幕。
紧接着第二年，迦勒底人在巴比伦城建立了一个新的王国，这个王国不同于一千年前汉谟拉比时代的那个巴比伦，这是个新的巴比伦王国，史称“新巴比伦”。
迦勒底巴比伦趁着亚述帝国崩溃前夕，联合伊朗高原上的米底王国，一起攻陷了尼尼微，亚述巴尼拔去世后仅仅不到二十年，绵延了两千多年的亚述文明灭亡了。
和亚述一同被灭的，还有他们的老对手乌拉尔图，哥俩打了上百年的仗，最后一起灰飞烟灭。
此时新巴比伦的在位国王就是本篇的外国世纪名将代表——尼布甲尼撒二世。
他先是跟随父王那波帕拉沙尔（注7）率领巴比伦&米底联军攻陷了尼尼微，之后做为“太子”独统大军横扫了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公元前605年春天，尼布甲尼撒二世在幼发拉底河西岸的卡赫美士与埃及&亚述联军决战，利用迂回奇袭的战术大破埃及。夏天，老国王很识趣的去世了，“太子”尼二爷正式登基，君临两河，一个新的帝国冉冉升起。

图：本人用谷歌卫星软件绘制的公元前600年左右的两河流域简单格局图
虽然几年后，尼布甲尼撒二世派军队入侵埃及失败，但这不影响他征服的脚步，公元前586年，他亲率大军攻陷了耶路撒冷，自大卫王以来四百多年的以色列王国灭亡了，尼布甲尼撒二世把犹太人俘虏到了巴比伦作为奴隶，这就是“巴比伦之囚”。

尼布甲尼撒二世作为一代雄主，其军事能力毋庸置疑，是当时的佼佼者，卡赫美士一战封神，从幼发拉底河下游偷渡，迂回到敌军的后方偷袭，这是一个创举。此后，两河流域、伊朗高原的国家纷纷效仿这种迂回包抄的战术，结合自身国力，战法越来越天马行空。
尼布甲尼撒二世即位后，继续保持着和邻居米底王国的同盟，并娶了米底公主安美依迪丝为妻，安美人倾国倾城，尼二爷迅速就被她迷倒了，千方百计的要取悦安美人。
然而安美人就像褒姒一样，长时间闷闷不乐，因为她心系故国，尤其是老家的后花园。于是这位尼二爷狠劲上来了（痴情的男人总有惊人的爆发力），为了取悦他的女神，他命人仿造女神故国的山川修建了一个四层的人造高山，上面种满了米底国的鲜花、树木和藤蔓，并且设计了一套极为精巧的抽水灌溉系统，让河水从半空中倾泻下来，硬是人工造了一个瀑布，这就是著名的世界奇迹——巴比伦空中花园。

图：巴比伦空中花园想象图
新巴比伦是两河文明的最后一抹灿烂，公元前562年，尼布甲尼撒二世魂登极乐，十年后，伊朗高原，居鲁士大帝率领他的波斯大军灭掉了巴比伦的盟友米底王国，一个更强大的波斯文明正向着两河流域奔来，又过了十年，居鲁士大帝攻陷了巴比伦城，空中花园凋谢了。
拾遗：
新巴比伦的盟友，米底王国的第四代国王基亚克萨雷斯（又译：奇阿克萨）我要单独说一下，在新巴比伦席卷两河流域时，除了尼布甲尼撒二世之外，其实还有一位巨能打的名将，就是这位仁兄，只不过他的事迹没有尼二爷那么传奇，记载的也不多，所以我没把他作为代表。
他在米底同样进行了一次军事改革，模板就是照搬亚述王提格拉·帕拉萨三世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和尼布甲尼撒二世共同攻陷了亚述首都尼尼微，之后他们兵分两路，尼布甲尼撒二世往南进攻埃及，他往北，灭掉了乌拉尔图王国，一直打到了安纳托利亚高原，在哈吕斯河畔与吕底亚王国对阵。
这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天空中出现了日食，这玩意在那个年代简直就是神罚，两边都不敢动了，士兵们纷纷扔掉武器，匍匐在地，向神灵忏悔。这仗是没法打了，基亚克萨雷斯只好率军回师，吕底亚王国侥幸逃过一劫，国祚又苟延了四十年。
因为这个日食的记载，所以我们可以准确的推算出哈吕斯河战役的具体日期，即公元前585年5月28日。
注1：这里补充一个小知识，先秦时期姓和氏是分开的，男子称氏不称姓，女子无氏只称姓，周天子有姓无氏称天王，诸侯通常以国名称氏。举个例子，齐桓公是姜姓吕氏，名小白，所以应该称他为齐小白而不是姜小白或吕小白。
注2：《左传·僖公五年》：初，晋侯使士蒍为二公子筑蒲与屈，不慎，置薪焉。夷吾诉之。公使让之。士蒍稽首而对曰：“臣闻之，无丧而戚，忧必仇焉。无戎而城，仇必保焉。寇仇之保，又何慎焉！守官废命不敬，固仇之保不忠，失忠与敬，何以事君？《诗》云：‘怀德惟宁，宗子惟城。’君其修德而固宗子，何城如之？三年将寻师焉，焉用慎？”退而赋曰：“狐裘龙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及难，公使寺人披伐蒲。重耳曰：“君父之命不校。”乃徇曰：“校者吾仇也。”逾垣而走。披斩其祛，遂出奔翟。
注3：《左传·僖公九年》：初，献公使荀息傅奚齐，公疾，召之，曰：“以是藐诸孤，辱在大夫，其若之何？”稽首而对曰：“臣竭其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贞。其济，君之灵也；不济，则以死继之。”公曰：“何谓忠贞？”对曰：“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忠也。送往事居，耦俱无猜。贞也。”……里克杀公子卓于朝，荀息死之。君子曰：“诗所谓‘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荀息有焉。”
注4：《左传·僖公十年》：晋侯杀里克以说。将杀里克，公使谓之曰：“微子则不及此。虽然，子弑二君与一大夫，为子君者不亦难乎？”对曰：“不有废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其无辞乎？臣闻命矣。”伏剑而死。
注5：斗伯比后来封于斗邑，故其后代又以“斗”为氏，现在由于简化字，我们用“斗”字，但其实古籍上的写法是“鬬”字。
注6：《吕氏春秋·情欲》载：“世人之事君者，皆以为孙叔敖之遇荆庄王为幸。”汉朝人高琇注曰：“孙叔敖，楚令尹，蒍贾之子也。”
《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载：“叔敖，为蒍章之曾孙，蒍吕臣之孙，本出蒍氏。”
当然，这并不是没有争议，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孙叔敖肯定是贵族出身。
注7：那波帕拉沙尔是亚述帝国派驻巴比伦的一位将军，后来混成了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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