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以非洲的名义办COP27，雄心勃勃的埃及收益几何？

泪锁心肠伊人何方ゝ

“过去两周我们在这里努力所做的工作以及我们共同取得的成果，证明了我们作为一个国际社会的集体意愿——多边外交仍然有效。”当地时间11月20日，埃及外交部长舒克里在《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七次缔约方大会（COP27） “加时”后的闭幕式上如此说道。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20日，埃及沙姆沙伊赫，COP27主席兼埃及外长萨迈赫·舒克里(中)在第27届联合国气候峰会闭幕式上发言。视觉中国 图
一些最易受气候变化影响的脆弱国家领导人来到红海边的度假胜地沙姆沙伊赫，他们对埃及寄予厚望，希望这场“以非洲的名义”举办的峰会能为这些最脆弱的地区带来积极的改变。尽管疲惫的代表们对碳排放问题上的进展感到失望，但在最后一刻，各方在建立“损失与损害”基金上达成的共识让这届峰会具有了里程碑意义。
然而，在沙姆沙伊赫举行的“马拉松”谈判久拖不决，也暗示了议程背后各方之间的分歧。舒克里在讲话中提到了“我们时代的苦难和挑战”，并强调了此次峰会做出了一次不容易的、“重要而果断的政治决定”。很多代表抱怨艰难的谈判过程缺乏清晰度，但舒克里告诉代表们，埃及的做法是“公平、平衡和透明的”。
十多天的峰会，舆论对于埃及的批评不绝于耳。埃及在人权、减排决心和化石能源出口等问题上引起的热议，甚至超越了对于气候大会本身的讨论。但这些嘈杂的争议并没有掩盖埃及在主导地区和国际议题方面显示出的雄心。作为COP27的东道国，埃及将自身置身于全球南方——特别是非洲国家的代言人角色，通过这一契机，埃及也让自己在政治和经济上获得了利益。
丑闻缠身的东道主
在COP27召开前，埃及就已经将自己定义为非洲的气候议题领导者，但这也招致了不少专业人士的批评。在他们眼中，埃及提出的“乏味的减排目标”以及以牺牲绿地和水源为代价的大规模基建项目，让其举办气候峰会丧失了许多“合法性”。而除此之外，当峰会真正在沙姆沙伊赫拉开帷幕时，埃及发现自己已经被更多的丑闻缠身。
就在11月6日大会开幕之际，16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在法国《世界报》上发表公开信，敦促出席沙姆沙伊赫峰会的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推动埃及政治犯的释放，其中包括过去6个月一直绝食抗议的埃及-英国双重国籍异见人士阿拉·阿卜杜勒·法塔。上周的一场新闻发布会上，情况近乎失控——一名埃及议员斥责了前往现场抗议的阿卜杜勒·法塔的妹妹，前者后被联合国安全人员护送出大楼。
“你在这里召集外国向埃及施压……你来这里是为了呼吁总统赦免一名刑事囚犯。”这名名为阿穆鲁·达尔维什的议员直接从观众席上站起指责阿卜杜勒·法塔的妹妹萨那·塞义夫。当后来场面混乱，联合国安全人员护送他走出大楼时，他喊道，“别碰我！你在埃及的土地上，我问她的这个问题，她应该回答我。”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20日，埃及沙姆谢伊赫，埃及外交部长萨迈赫·舒克里(左)在联合国气候峰会COP27闭幕式上发言。视觉中国 图
担任本届峰会主席的埃及外长舒克里批评记者和活动人士过于专注于人权问题而非气候政策。“其他与气候没有直接关系的议题可能会分散注意力，也给那些想要专注于其他问题的人提供借口，让他们避免了履行他们必须履行的义务和责任。”他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说道。
埃及另一重受指摘的原因在于，该国在主办峰会期间展现出的面貌似乎不那么“专业”。在去年于英国格拉斯哥举办的COP26上，东道主英国在谈判的头几天就开始就最终的共识文件征求其他国家的意见。相比之下，埃及在第一周快结束时才开始了这些磋商，而到了第二周过了一半时，仍未公布文件草案。
欧盟消息人士向法新社透露，埃及方面在一天半夜单独打电话给欧盟委员会第一副主席蒂默曼斯，但却没有给他任何文本。这也让COP27最终开启了“加班”模式，原定于18日结束的谈判推迟到了20日才结束。
“天然气行业交易会”
由于俄乌冲突带来的全球能源市场动荡，从一开始，观察人士对本次峰会的期望值就不高。但一些人认为，更严重的问题在于埃及未能在复杂的谈判过程中充当中立的中间人角色。事实上，对石油和天然气利益集团的担忧长期以来一直困扰着气候谈判，然而在埃及，他们的存在更明显了。
“我想不出最近的COP峰会中有哪次天然气行业有如此大的存在。”参加了十几次联合国气候峰会的美国塔夫茨大学弗莱彻学院院长雷切尔·凯特如此对媒体表示。法新社援引一个非政府研究组织的数据报道称，今年有600多名化石燃料说客作为“观察员”出席了COP27，比去年的COP26增加了25%，甚至超过了来自所有太平洋岛国代表的人数总和。
“非洲对气候问题的贡献很小，但化石燃料公司正在利用这一点来发挥他们的优势。他们说，非洲被抛在了后面，因此他们想探索潜力，这样他们才能帮助我们发展。”肯尼亚气候活动人士欧麦尔·埃勒马维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采访时表示，“但这种说法站不住脚，尽管他们称之为‘发展’，实际上他们希望将这些资源输送到全球北方。”
今年，埃及人已经品尝了黑暗的滋味。8月，在北非夏日的用电高峰期，埃及政府命令政府办公室、体育场馆、酒店和商场关闭空调和照明系统以节省电力，本来被用来发电的天然气则被埃及政府节约下来，以高价出售给了欧洲，帮助后者度过能源危机，同时也是帮助埃及自己抵御经济危机的寒冬。
在COP27期间，埃及总统塞西发表了一份明确保护埃及国家石油和天然气行业的文本，其中并没有提及逐步淘汰化石燃料。“他们一直在沙姆沙伊赫举办天然气行业交易会。”独立气候变化智库E3G的政策专家阿尔登·梅尔接受法新社采访时称，比起充当“诚实的经纪人”，埃及更愿意为了自己的国家利益行事。
自2017年开始从地中海的扎赫尔气田开采天然气以来，埃及一直试图将自身定位于一个欧洲对岸的主要能源枢纽。截至明年1月，埃及期望每月出售价值10亿美元的天然气，其中部分供本国使用，另一些则直接或液化后再出口。有专家分析认为，从地中海南部修建一条抵达欧洲的天然气管道是不切实际的，这意味着从地中海沿岸其他地区开采的天然气也必须先送往埃及进行液化，然后才能通过液化天然气船运往欧洲，与此同时，埃及还能从通过苏伊士运河运输的液化天然气货物中获利，近期埃及政府也提高了相关收费比率。
面对西方在人权等价值问题上的批评，能源行业为埃及提供了一张新的“挡箭牌”。欧盟今年7月投票决定将天然气标记为“绿色燃料”，为大量新投资敞开了大门。“由于欧洲需要帮助，没有多少人会反击。”德国亲社民党的弗里德里希·艾伯特基金会驻埃及代表理查德·普罗波斯特对《纽约时报》说道。一个峰会期间的小插曲是，塞西原计划要会见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但后来会议被取消了——值得玩味的是，此次会议的议程有关欧洲的天然气供应。
一些分析人士认为，埃及向天然气枢纽的急速转型让人们忽视了其巨大的清洁能源潜力——埃及幅员辽阔，海岸线多风，且全年几乎都阳光明媚，有巨大的可再生能源生产潜能，不过这种潜能也需要更多的投资和更好的政府监管。在最近一个财年，埃及只有4.9%的电力供应来自可再生能源，远远低于到2022年达到20%的目标。
埃及一直强调，在对化石燃料的投资热迅速消退后，全球在向清洁能源过渡时，天然气依然可以发挥关键作用。另一些非洲国家也抱有同样的看法：富裕国家率先从化石燃料中累积财富，埃及和其他发展中国家试图分一杯羹的做法不应遭到指责。
重回全球南方中心角色
沙姆沙伊赫的COP27并不是联合国气候峰会首次在中东和非洲国家举办。在此之前，摩洛哥、卡塔尔也曾担任过东道国，但此次的埃及显然吸引了更多的目光。
“埃及通过主办COP27在区域和地缘政治的地图上站稳了脚跟，特别是因为气候变化问题引起了国际关注。”开罗大学政治学教授塔里克·法赫米近日对媒体表示，“主办峰会有助于埃及促进发展其外交政策的新支柱。”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7日，埃及沙姆沙伊赫，与会者进入第二十七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开幕式会场。视觉中国 资料图
事实上，早在主办COP27之前，埃及已经开始在发展议题上发力。2019年，埃及发起了阿斯旺可持续和平与发展论坛，这是一个以非洲为重点的平台，埃及将自身定位为非洲政府、区域和国际组织、金融机构和私营部门的“召集人”角色。埃及利用阿斯旺论坛及与非洲同行的定期协商会议作为政策平台，希望帮助统一非洲在能源过渡正义问题上的立场。
“2022年，开罗将COP27视作一个提升其地区影响力的机会：即使沙特和阿联酋在中东获得了更多的知名度，也拥有更多的财务自由，但埃及也具有明显的优势——它作为阿拉伯国家和非洲国家的双重身份，让它在非洲和中东都具有区域地位。”卡内基中东研究所埃及计划的全球战略顾问穆罕默德·索利曼近日撰文指出，“峰会可以发挥埃及的国际声望，强调其非洲-阿拉伯身份，并将开罗定位为全球南方和北方之间的桥梁建设者角色。”
此外，埃及也希望利用媒体聚光灯来提高人们对埃及自身面临气候危机打击的认识。埃及是一个缺水的国家，而埃塞俄比亚复兴大坝的建设预计将影响埃及从尼罗河获得的水资源份额。此外，埃及的北海岸还受海平面上升的威胁，在去年格拉斯哥的COP26上，英国前首相约翰逊曾详细阐述了埃及北部海港城市亚历山大面临的气候威胁：若全球气温上升4摄氏度，亚历山大可能会被淹没在海平面下。
这也让埃及在COP27期间获得了多项气候融资。美国总统拜登在峰会期间的演讲中宣布，美国、德国和欧盟一起认捐了5亿美元用于资助埃及向清洁能源过渡。此外，在峰会期间，埃及在可再生能源领域共签署了价值830亿美元的协议。
埃及议会规划和预算委员会主席法克里·费基表示，主办COP27峰会的经济回报将反映在经济和就业机会增长、通胀率和公共债务下降等宏观经济指标中。费基对Al-Monitor表示，在会议期间，埃及通过签署太阳能、风能和绿色氢能领域的多项协议，未来将能够吸引更多的外国投资，这将有助于埃及的经济向绿色方向转变。
费基指出，绿色投资可以通过债务互换来降低埃及外债的价值额度，这种债务互换允许埃及以埃镑向债权国偿还债务，前提是该国在埃及实施债务价值相同的绿色项目。“这对双方都有好处。”费基称。
主办COP27对推动埃及的旅游业发展也发挥了积极作用。在峰会进行的两周内，埃及酒店的入住率大幅上升，主办城市沙姆沙伊赫的酒店则早已被订满。乘着COP27的宣传效应，埃及旅游和文物部还发起了一场名为“受自然启发的文明”的宣传活动，目的是向欧美等主要市场推出“可持续旅游业”的新概念。
“从疫情到俄乌冲突，从能源价格上涨到大国竞争的回归，埃及希望凭借其作为非洲-阿拉伯国家和通往非洲与中东门户的复杂身份，成为全球南方的代表。”索利曼写道，“随着与欧洲天然气伙伴关系的深化，埃及也将继续游说西方，根据全球南方的发展目标，通过支持海外天然气的永久投资，在气候行动和能源安全之间取得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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